第23章 023

这一个月风起云涌。

先是安芮那边传来喜报,阿耶海德家族里有人和她接触,在仓储区逛了一圈,双方交流愉快,出资认购一批藏品。

再就是,梁渠,她姐来到了玉京。

一来,肯定先见戚小因。

俩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再找到梁依山这边时,她姐请求她跑一趟周家,为戚小臣的事求情。

梁依山叹了口气:“姐,这事不都定下来了吗,戚叔是平调,再过几年又不是没有机会回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呢?”

梁依山握住她姐的手,同她解释:“这事不涉及生死,戚小臣咎由自取,你与戚小因早就离了,再怎样也不该由我去找周家,咱们不做这种不清白的事。”

梁渠心里烦闷,倒了小半杯酒,边喝边道:“好歹是豆豆的小叔叔,都这个年纪了,怎么做事还不为家里考虑?小山,我真不忍心看戚家就这么落了。”

接着劝:“他们家人丁兴旺,迁出去的也就戚叔这一支,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有了机遇,就又回来了,姐,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梁依山知道两家情况不同,戚小臣这事在她看来大有操作空间,贺钦原倒是轻拿轻放了。

梁渠听着听着落了泪:“我没用,咱们家就剩这几个,现在还连累你帮我照看豆豆,小山,要是梁家垮在我手上怎么办?我真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

梁依山只好把安慰梁蔻的那一套在拿出来安慰梁渠,母女俩性格差不多。

“败了就败了,姐,你就是爱把一切往最坏的方向想,咱家就算破产,能让你坐牢?能让你吃枪子?能让你以后没吃没穿?能让你以后没钱花?你也太小瞧你妹妹你弟弟了!多米尼加那个搞海运的,不也当机立断卖了家里全部船只,转头搞矿产去了么?咱们家产业规划是不清晰,但现在已经这样,姐你多看看自己想做什么,大不了卖了船重新开始。”

“胡说八道!咱们家多少年在海上做事,卖什么都不能卖船!”

梁依山叹了口气:“随你,随你。”

正说着,接到了周扶星的电话,喊她去周家吃个饭,让她在酒店门口等人接。

梁依山不想告诉梁渠,掰扯几句说是朋友小聚,梁渠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随意挥挥手。

梁依山无奈,劝她少喝点,下楼等车去了。

楼下遇到门童,认识,打招呼寒暄两句打发时间。

忽然,一辆白色总裁甩尾而来,梁依山摘下墨镜看过去,周扶星说的车牌号就是这辆。

正准备上车,驾驶座上的人下来,冲她喊了声:“好久不见。”

刚摘下的墨镜被她重新戴了回去:“哈,什么时候变成周家的司机了。”

傅西流笑笑,替她开车门:“请。”

离谱。

贺钦原要是搭上了周家,戚小臣也就罢了,她姐得叨死他们一家子。

“很意外?”

“还成吧,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太意外了。”无所谓的调调。

“你明明知道的,是贺叔叔——”

梁依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关心,别牵扯到我家人就行,哦对了,把戚小臣整成这样,自求多福。”

车速快了些。

“那八千万,是我干的。”

“嗯。”还是这态度,真一点意外也无。

傅西流有些急,忍不住道:“你不想劝我还回去吗?”

“再说一遍,只要戚小臣不进局子,豆豆和梁家不因这事受影响,我管你拿不拿钱,那是你自己的事。”

不过有一点她想知道。

贺钦原怎么又牵扯上了周家,她二伯吗?

二伯是议长的警卫员,大伯的具体职位她一直没搞清楚过,只记得多年是警卫局副局,爷爷已退了下来,和奶奶一起躲清闲,家里只有一个厨师,司机都没有的。

想得有点痛苦了,问他:“贺钦原要干嘛,扯周家下水?你说老实话吧。”

开车的傅西流,许久不吭声,梁依山凑过去,被他挡回来:“开车。”

“嘁,憋死你算了。”

余光看她,冥思苦想,傅西流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离周家远着呢。

梁依山知道他要开口了,欢快起来:“快说!”

一阵晴天霹雳。

“戚小臣涉毒。”

“你他妈放狗屁!”

她急了,戚小臣要真干这事,她至于管他么!

傅西流把方向盘一甩:“柏心是干什么的你心里有数,她一个国际刑警,为什么凑戚小臣身边你搞不明白?她那天跳下来,旁边那人就是被喂了塞利嗪……”

“你他妈伙同贺钦原一起搞陷害是吧,傅西流,戚小臣那脑子盘得活这些吗?!”说完,作势要打他,拳头都握紧了。

“你能不能别老护着他?”傅西流气死。

“什么叫我护着他,贺钦原干得出来这种事,我警告你,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会和周家扯上联系,否则我掐死你。”

傅西流把脖子往她面前一伸:“你掐吧,反正你也听不进我说话,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梁依山心中咬牙,只见他一段玉白的颈,喉结滚动,和她靠得极近。

一说话,振动着。

“我听,信不信自有判断。”

“柏心来这边查走私案,债券的事她在管,戚小臣生性贪婪,听人建议开设赌场,至于毒,他可能不知道,但确实出现在他夜店里。这事贺钦原知怀疑有人借戚小臣做幌子走私毒品,和你大伯知会过,所以近期走动频繁。”

梁依山听完,有些沮丧,手撑着额头。

“你知道韩九珠吗?”

沉默片刻:“你死去的那个同学?”

梁依山笃定:“你跟贺钦原说,让他信我,韩九珠没死,他还活着,债券和毒品都是他干的,”越说越激动,手指摁在傅西流额角的疤上,“你头上的疤就是拜他所赐。你一定要告诉贺钦原,他也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神色隐隐癫狂。

傅西流看她的眼神竟怜悯起来。

“你不信我?你问贺钦原啊,他会信的,韩九珠没死!”

傅西流知道这个人,在此时想起贺钦原同他说的话。

“小山心里有个死结,高中时她有个玩得好的男同学出了车祸,被困在车里活活烧死,哪怕DNA验出来,她还是一直不信,觉得那人还活着。他叫韩九珠,西班牙阿耶海德家族的一个私生子,中泰西意四国混血,当时可能和她保持着恋爱关系。”

“她这些年一直在针对韩九珠所在的阿耶海德家族,但已经查证多次,并没有第二个韩九珠,她有些魔怔了,总是喜欢把一些事和韩九珠强关联起来。”

“在这方面,不要刺激她。”

梁依山重新倒回座椅,手扶着额头:“算了,没事,你们不信也没关系,马上我就能逼他现身,安芮信我,她知道,她也知道韩九珠活着。”

“安芮是你高中时的好友对吗?”傅西流放轻了声音,柔和的,裹着她,像哄小孩,“她现在定居科隆,我听说她高中时就在服用精神类药物。”

一只手精准地掐住他的脖子。

梁依山冷着脸,淡道:“想说安芮有精神疾病她的话不可信是吧,傅西流,”手慢慢收紧,“我本来无所谓你们信不信,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不信也得信。要是被我发现你把屎盆子往戚小臣头上扣——哦,还有你手上的八千万,那债券估计也是韩九珠搞来的,你不还也没事。”

疯魔。

她果真是为了一人而疯魔。

困在时间里多年。

不得进退。

世间万物,只要是恶,就会让她想到韩九珠。

韩九珠是她的结,她的恶,她不能释怀的一道心障。

傅西流握住她小臂,引导:“那天晚宴伤我的人也已经查到,是一个专业的盗窃团队,偷盗了晚宴上的珠宝,以为你身上戴有一套价值不菲的祖母绿,想把你骗到花园,但是晚宴的联系方式只留了我的工作电话,想要通过我来将你引到花园。”

“不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过一个电话才去花园找你。”

“真的吗,那你的手机上有记录吗?”

梁依山掏出手机,证明给他看,翻到那天,指着一个疑似骚扰电话的号码:“我回拨过,是空号。”

“再试试?”

梁依山深呼吸,肌肉绷紧,拨了回去。

这一次,没有提示是空号,只是打不通,像一个普通的骚扰电话。

他轻声告诉她事实:“不是空号,梁依山,你记忆混乱了。”

梁依山脑子飞速旋转,最后找出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你该不会和韩九珠有关系吧?你是他的人,专门过来混淆我的认知?”

傅西流笑不出来,实在担忧:“梁依山……”

梁依山不想说话了,要是她开始怀疑自己,那就真如韩九珠所愿,别人怎么想,关她屁事。

只要安芮那边一收网,韩九珠,韩九珠,韩九珠!他难道会耐得住性子,看自己本能继承的信托一瞬化为泡沫?!

梁依山瞪了他一眼:“禁止你再提这个名字,不许把我当疯子!”

傅西流苦涩摇头:“我不会。”

重新开车,梁依山看着窗外,思绪纷飞。

梁依山是高二转去金路的,介绍时说自己一直很期待回国念书,希望度过一个有意思的高中生活。

来得太晚,该玩到一块的早结成了小团体,金路里念书的个个眼比天高,梁依山要是有本事打进来,他们欢迎,没本事就当戴好转校生的头衔,戴到毕业。

前三天,都在观察她。

长得太带劲了,挺爱笑,人有礼貌没脾气,成绩好,上课回答问题也积极,老师一提问,马上就能接上,爱出风头爱表现。

前面几点,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姑娘,后面几点,再不错也招人烦。

金路里头没有哪个稀巴烂到没救,就连那几个被要求留级的,也能拿到3A星。

因此梁依山越出风头,越不招人待见。

好在她也不把流言蜚语当回事。

每天放学后雷打不动和外校的朋友聚一聚,来维持自己的社交能量。

更完蛋,金路里的孩子看她这样,谁稀罕带她一块玩。

转机发生在一周结束,老师检查周报的时候。

看了梁依山的周报,把她喊到办公室,很贴心地问她适应得怎样,梁依山如实回答,都挺好,就是宿舍住得不习惯,单人间住着还是太孤单了,想和女同学们住一块。

老师便提前把消息告诉了她:

去年建好的寝室楼测了甲醛可以住人了,这周实践课改成打扫新楼,正好你也搬过去,问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住一块的,到时候写意愿表交上来。

到了这周实践课,他们整个年级被赶到新楼做卫生。

晾了一整年的楼,里面装修留下的材料都没搬走,乱得跟马上要推倒重建一样。

梁依山举着鸵鸟毛掸子打着圈捞蜘蛛网,班长安排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

可能快下雨了,天气有些闷,大家的脾气也没那么好。

在通知下来的时候,有家里开家政公司的同学表示愿意包了这活,被年级主任训了,并决定让每个班按照清洁程度打分,合格了的才能拿今年实践课学分。

还是连坐制!

一个人不合格一个班都要被卡脖子。

也没人敢和这学校里的老师犟,躁得要死也得把卫生搞干净。

搞了一整个下午,没搞完。

分工合作下来,打扫个卫生不难。

偷懒摸鱼的有几个、帮倒忙的有几个、去别的班分区故意倒垃圾的有几个、使唤别人做事的有几个。

他们年级总共也没几个人。

“好撚烦,成日無啦啦搵嘢嚟搞。”

“唔想做就hea做,佢夠膽就唔畀你畢業,橫掂都可以返港讀asso,你妈咪實唔會怪你嘅。”

“死开,等陣去饭堂睇吓今日有咩食。”

梁依山一看讲话那一男一女,认出来,女孩是安芮,男孩是谢元元。

安芮,梁依山念七年级的时候和她见过一面,安芮她妈给她送了件衣服,当天下午就被安芮找到空子给剪了。

事后安芮她妈只叹了口气,代替安芮道歉,两人没玩下去。

谢元元,谢家的老二,她哥的朋友,家里搞医疗的,喜欢同女孩子们玩在一块当妇女之友,看在她哥的面子上给她drop过班上人的信息,两人本身不太熟。

再一看手机快五点半了,马上要打铃下课。

梁依山又换个干净的掸子去扫下一间,老实得不得了。

铃一打,安芮和谢元元甩了东西就走了。

班长没拦,于是其他人也跟着丢了东西离开。

最后还剩她和班长,两人一起收拾了打扫卫生的工具,正好结伴去食堂吃饭。

“Izabella...Iza, Izzy, or Bella?”

“Whatever you like.”

“What do your friends call you, then?”

“Forget it, just call me Iz.”

“Iz, huh? Looks like I got it all wrong.”

他低笑了声。

梁依山偏头看他,他是混血儿,眼睛颜色淡,绿得不够纯粹,灰扑扑的,像蒙尘的极光。

“我会说中文,妈妈是中泰混血。”他像知道她要问什么。

梁依山想起他的名字,念出来:“Azul, 韩九珠。”

下意识地,他说:“Good girl.”

梁依山挑眉,他柔和地笑着,看来梁依山的反应不符合他的期待。

走到食堂门口,梁依山突然扭头,这才重新开口:

“Stay!”

韩九珠一愣,站在原地,看她登上台阶,然后再次回头,对他笑道:“Good boy.”

转身,这次没再理他,自己找地方吃饭去了。

结果年级主任来真的,梁依山才坐下,年级主任带人把他们从食堂全捞了出来,要他们回去把卫生搞干净,不合格连饭都不让吃。

能理解吧,一个下午过去还是那个破样子,看一眼肯定心里烦,再一群不服管的小崽子,更烦。

一群人又被带到新楼的公共客厅。

“觉得我讲出来只是摆个样子威胁你们是吗?那今年你们的实践课分数都从B算起。”

“B就B啰,怎么不把没干活的人抓出来挂。”

梁依山在心里附和,就是就是,搞连坐制最没意思了!

“谁说的,你站出来对着我说。”

谁敢?

当学生的说说而已过把嘴瘾,抓到是谁顶了这句嘴,那肯定要被当典型整。

这时候大家挺团结,都不吭声。

更团结的来了。

三个班的班长都在此时发起了清洁工具,力求把这事小事化了,跟灰尘一样掸去。

梁依山又拿到了那把被她用脏了的鸵鸟毛掸子,正在磕灰,年级主任又是一声吼:

“刚刚是谁说的,现在站出来!”

时代变了。

现在就连他们这群高中生都深谙冷处理的魅力,一个个此时既聋又哑,就差把劳动最光荣刻在校服上,干活的手不停歇哇。

梁依山那个时候年纪小,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揪出是谁来,找个刺头批一顿,其他人就能好好干了吗?

杀鸡儆猴不是这样玩的吧。

们都只是学生,家里或多或少能拿出来说道,就连打扫的大楼肯定也是哪个家里捐的。

搞这么…唉,梁依山不懂,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后来才知道,金路里当老师的各个来头大哩,家里边的关系要比这群屁大点的小孩硬,不然还不能让走上讲台。

“都别装模作样,停下来,今天不找出来是谁挑事,那就一直留堂,留到有人主动站出来为止,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梁依山正揪着鸵鸟毛,突然,背后一受力,被猛地一推,往前踉跄好几步,就这么站在了年级主任面前。

又不知道谁在后头嘀咕:“就是她!”

梁依山还听见了有人在窃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该不会被霸凌了吧?

从前往后一捋,才一个星期,好哇好哇,这里好玩的事好玩的人果然比国外多得多。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看好戏,想看她露出窘态,看她百口莫辩,看她不知所措。

嗯,梁依山这张脸确实长得好,妈生爹养千娇万宠,可惜到这里来了,看脸不如看性子。

她的性子在场谁摸得准?

新来的,爱出风头,脾气好,没有朋友。

却忽略了此女一开始就说了,她自愿挤进来的,就是为了有趣二字来的。

她猛地举起了手:“报告!是我说的!”

然后回头,把年级四十二个人一一看过去,那笑容,明晃晃的得意,那眼神,毫无顾忌的傲视。

骄傲啊,像是酝酿了许久,就为了唱个反调,披露一身反骨。

速度又快,又果断,谁能料到她这么个反应。

说话的明显是个男声,她居然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认下了?

这女人只怕是个疯子哦。

“是我说的,”她还是笑,转头面向年级主任,“老师,我不觉得打扫有什么丢人的,最开始把咱们一整个年级丢这边,任务只交代是要打扫干净,您的用意一定是锻炼咱们的合作能力和动手能力。我只是不满为什么现在一个人出错,全员挨罚,倒挺像是我们家佣人犯错,整个管家组扣工资的逻辑——可这里是学校,不是管家部,对吧?”

她的语气轻快,又是笑着的,有着中学生特有的鲜活和无畏:“我承认我有点多嘴,可我至少没假装听话,您想要的是干净的大楼,却也不是安静的学生,对吧?”

一声哨响,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哨卡扣了两人的身份证,放行,终于来到周家。

傅西流停车,看她还在发呆,轻拍椅背:“到了,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晕车?”

“对,头晕得很,得动脑子了。”

梁依山回答,摘下墨镜,双眼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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