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兰封应了声,牵着他的手走出电梯。

“我也是很爱跟别人讲我那些有的没的,谢谢你愿意听我吧啦吧啦的。”傅晏笑嘻嘻的,“诶对了,你今晚怎么突然跑来接我?你就不怕我可能要在那里过夜,白跑一趟吗?”

“你出门前我忘记问你有没有带伞了,发你消息你又不回。”兰封看他一眼,“忙成这样。”

“不好意思,我下回提前和你说。”傅晏道,“不过,你居然愿意冒着白跑一趟的风险来找我。天啊,你变了。‘少爷已经很久没这样犯傻过了’。”

“……要尬我之前先打个招呼,行不行?”兰封狠掐他的胳膊一把,开门,“我服了。”

他听见跟在后脚的傅晏的关门声,但没预料到背后的人会绕后轻轻抱住他。

“兰封。”

这人讲话像说梦话似的。猜也知道是困了。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因为我想接近‘富有’的人啊。”兰封感觉这人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像只考拉似的。

“什么富有?”傅晏迷迷瞪瞪的,为他这句话怔了一怔,而后又借兰封的颈窝眠一眠。

“你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不是你最富有的东西吗?”

“为什么这么说?”傅晏着实讶异了,这个词他确实用来形容过自己,但没想到会在兰封口中真的听到,“我家里人只会说我废话多。我就不想对我家里人说我这些心里话。”

就像傅晏夸他有惰性,他也想夸夸傅晏富有。

“就算是‘废话’,你宁可浪费在我身上,也不想浪费给你不想说的人。”兰封说,“我也一样,我现在,有得是空闲时间和钱,听起来很欠是吧?”

“很欠。”傅晏点点头,“不愧是你。”

“但我再‘富有’也不想浪费给我不想给予的人。”兰封道,“这听上去很矛盾吧。可是,我才发现,原来我以前就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我讨厌的人。我居然会花时间去细想那些人对我的亏欠,会白白让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浪费我的心情。明明我的时间是宝贵的,我的心情也是最该值得珍惜的。”

“我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不愧是你。”傅晏竖起大拇指,他要睁不开眼皮子了。

“我不喜欢的人和事,连在我脑中留痕的必要都没有。我竟然还会把它们托在心上,像明知一颗果子是烂的,我还要尽力去把那些坏掉的部分剔了又剔,企图能吃上一口。”兰封自嘲一笑,“我的脑子像疯了。”

真正的“野”人是连自己曾经赖以生活的方式都骂。傅晏再度加深对兰封的狂野印象。

“好了,快起来。这么困吗?还洗不洗澡了。”

“想睡。”傅晏收紧了圈着兰封的力道,“不洗澡就和你睡一床,你会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还能赶你下床吗。”兰封看一眼他的手臂,“不松手吗?我背你的话,你就等着睡台阶吧。”

“我要是睡台阶,你就等着跟我一块睡台阶吧。”傅晏嘟哝。

耍上赖了是吧。

“真别闹,我也困了。”兰封说。

“我说最后一句。”傅晏道,“谢谢你,兰封,我喜欢你。”

兰封没有预想过他的恋情会是什么样的,但据他看过的故事,情感总会在彼此的能指与所指之间摇摆不定。

别说故事,诗词里更是经常这样,喜欢是不会被直说的,会借以各种意象或典故来抒情。

他遇到了一场跟学到的完全不一样的恋爱。一上来就直说心意,顺利得不可置信,无需掩饰或隐藏,更没必要猜来猜去,或许这就是他的实际。

“明明我是想一点点确认,我到底该怎么对待我对你的感情,以及我应该怎么回应你。”傅晏说,“但我在你身边这段时间,越来越确认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本来就很幸福,不需要谈了恋爱才幸福,更不需要借别的外在东西才幸福,甚至,可能我就算没有你,我迟早也会认识到这个事实。”

“兰封,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的喜欢不会让你幸福。”傅晏吃吃地笑着,“因为你本来就幸福,和我一样。真好啊。”

兰封只是听着他的表白,心里有悸动,更多是暖和的安全感。

“你是幸福的,无关过去未来现在。”傅晏悄咪咪睁开眼,看向兰封的耳垂,被他戴过耳夹的地方,“就算谈恋爱,或者不谈,分了,和别人谈,你都是幸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挺安静的。兰封,你居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干扰我了。”

“不干扰你?”兰封问。

“嗯,之前我还会因为你而想东想西的,可能是有些贪恋你吧。贪恋不是爱,我明知道却还是会时常犯。”傅晏答,“现在我欢迎你来到我身边,也欢迎你离开我身边。这是我对爱的答案。兰封,谢谢你愿意听我讲。”

傅晏对他说了两句谢谢,可他不想对傅晏说什么“没关系”“不客气”。

迟早会轮到兰封对傅晏说谢谢,等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那时。

兰封按傅晏睡着前的要求,帮调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几小时后跟着傅晏一起被叫醒。

“我再睡一会儿。”兰封微眯的眼睛里,看见已坐起来了的傅晏,“不是说今天有半天休息吗?”

“我要起来写点东西,趁昨天想到的记忆还在。而且还得补看之前的剧本。”傅晏不打扰他继续睡,抱着资料轻手轻脚地下楼。

第一个副本“闹市(闹事)之外的人”,第二个副本“在螺旋(落选)楼梯之上与之下的人”,第三个副本“无梦之人”,第四个副本“城中人”。

开篇讲的是主角们误以为自己的任务,是成为或者找出能活在闹市之外的人。孰料每个人都不得不被卷入各种事端之中。有的人与闹事周旋久,逐渐失去冷静与理智,愈是如此,便愈执着于喧闹之外的清静,而自己却静不下来,最终成了各种事端的闹事人,被永远困在了“闹市”里。

令人不禁发出“与恶龙缠斗久终成恶龙”*的唏嘘。

而实际上,从一踏入这个副本开始,全员都是赢家。这个副本原本就没有必输,只有必赢。必输这个结局,反而是赢家自己创造的。有的赢家主动摘下了头上的桂冠,有的赢家绕了很长的路,才绕回最初的开始。

承接部分是,第一轮的胜者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架垂直的螺旋楼梯里,往上走没有顶端,往下走没有尽头。至于楼梯中间,则是围成圆柱形侧面的镜子。

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是每时每刻都在播放电影的显示器。

第二个副本的主要视角给到了女二号。

她先是原地盯着镜子几秒钟,镜子里的她也在观察着她。她收回视线,选择往上走,以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镜影”,“她”也一样往上走,彼此的步伐、手臂摆动的幅度、速度都一致。

走着走着,她再度侧目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她没有在看她本人。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面前没有人,可镜子里的“她”迎面撞上了往下走的“她自己”。

她死死盯着镜子,她不怕镜子里的两个“她”与她对上视线。但“她们”没有如她所愿,只是上演着“她们”二人的对手戏。

她观察到了,“她们”所处的环境和她很像,都是螺旋式楼梯,可“她们”没有镜子。

没有镜子?

只有她才能看见“她们”?

她看着“她们”在交谈着什么,她听不见,镜子里的“她们”没有声音。她只好迅速扫描她们或许在哪里与她有何不同。

先有本体才有镜影,镜影又看见了属于自己时空的镜影。她姑且将自己称为第一个出现的人,接连出现的两个她的身影,便被称为第二人、第三人。

第二人与她没有什么明显不同,第三人的手上则多出一瓶喝了一半的水。

水?这个地方,哪里来的水?她才从第一副本逃离,到现在还没找到补给点,她都要怕自己总有一刻耗尽体力倒下。

“请你相信你自己。”

她读懂了第三人对第二人说话时的口型。

她稍微愣神,但下一秒的发现不容她迟疑。她的视线猛然捕捉到她们三人共同拥有的手表。

她登时脊背一凉,连忙看向自己的表盘,接着目光又回到她们的手表上。

她作为第一人,手表戴在了左手腕,第二人与她是平行的,自然戴在右手腕,而与她和第二人对称的第三人,和她一样是左手戴表。

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出在表盘显示的时间。

她的表盘距离刚才走过了十分钟,这是合理的。那第二人的表盘显示的时间,该与她相差十二小时才合理吧。

实际上不是。她算得很快,她与第二人的时间相差了十二小时十二分钟。

十二分钟之后,她和第二人的表盘也会变成轴对称的显示吧,或许再过一天加十二分钟,她的表盘也会这样,再或许,往前回拨一天再加十二分钟,也是一样的显示。

至于第三人,她更看不懂了。第三人的表盘时间比她早五十三分钟。

她还不敢下结论。毕竟在这个不知准确时日,也不知白昼黑夜的地方,她能找出很多问题,却难以找到问题的答案。

她尝试着多读一些她们的交流。她没有刻意去学习唇语,但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有太多需要她去读别人唇语的情况。

“我不会输。”第二人冷静地看着第三人。

“嗯。”第三人依旧浅笑着。

“你在嘲笑我吗?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会输的。”

“保护好你自己。”第三人将自己的水瓶递给第二人,第二人回绝了。

“你没别的想讲了?”第二人问。

“那我讲最后一句吧。”第三人说,“我来告诉你,我很大可能是输局已定。”

不止第二人,她也怔了。

她不会输的,她也是这么笃定的。

她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哪天居然会亲口说出“输局已定”这种丧气话。

“你……”第二人看着第三人,“那你是想来找我联手吗?”

“对我而言胜负已分了,我和你联手,只有你会得利而已。”第三人说,“而且,我要是帮了你,那你的‘过去的你’怎么办?‘过去的你’的‘过去的你’又怎么办?我不可能只偏袒你,所以我决定谁也不帮。”

“你……”第二人像是在生气,又像是无可奈何,“那你跟我说这些,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世界上只有我能共情你了,如果连我都向你追讨什么意义什么价值,你不仅会输,还会输得怨天尤人。”第三人道,“我愿意给你无条件的爱,哪怕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条件的爱。”

她捂住嘴,截住了不知何时盈眶的热泪。

“哪怕你责怪我,我也不会责怪你。”第三人说,“那些蠢人就是这样互相埋怨的,对彼此的条件是提不完的,在对方身上讨要不到想要的结果,是会暴跳如雷的,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

“但我永远不会对你这样。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说完了。你接着往上走吧。或许你会赢,加油。我还是那句话,保护好你自己。”第三人越过第二人拾级而下。

她看着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左下角,第二人的身影也渐渐动了,消失在了右上角。

而她忽听有脚步声靠近。

她猛地抬眼,与不知哪个时期的自己对上视线。她泣不成声,险些倒在台阶上,而对方轻轻抱住她。

这人是第二人还是第三人?亦或是第四人第五人?

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这人是输了才来,还是赢了才来。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只知道,她会成为“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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