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一夜无眠。

时文渊在又困又冷中,度夜如年的挨到了天亮,当第一缕阳光驱走寒夜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劫后余生的感念。屋里温度回升不少,时文渊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睡梦中面条快要下锅,沸腾的水面上升腾着蒸汽,时文渊喃喃地说着梦话:“我要小鸡炖蘑菇的卤子……”

这才刚刚天亮,门忽然大开,柴房里冲进一群人。他们不由分说把还在做梦的时文渊拽起来,几乎是抬着他来到后院的一个房间,开始扒他的衣服。

时文渊醒了,困倦和绝望让他放弃了抵抗,由着他们搞。这些人把脱了衣服的时文渊按进一口巨大的木桶里,开始给他洗澡。

他知道,这叫净身。

洗完澡,又开始穿衣服。

来给时文渊穿衣服的是个年老的嬷嬷,她先给他穿上红色的里衣,又套上雪白的中衣,最后披上大红的外衣,时文渊对镜子想,这是想让他死后变成厉鬼?然后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开始流眼泪了。

嬷嬷手下一刻不停,纳闷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时文渊难过极了,心想我的原身就那么坏,我死了你们就那么高兴?

然而穿好衣服还不算完,这些人又给他梳起头发,不仅束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还在上面扣了个银色的束冠,做完所有这些,有个下人端过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精美的木盒。

嬷嬷打开盒子,从里边拿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的挂在了时文渊的腰间,他提起来一看,是一柄雪白无暇的玉佩,中间镂空,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图形,但是整体造型很古朴,非常漂亮。时文渊挺喜欢这个玉佩,把它捏在手里把玩,这东西手感特别好,温润、微凉。

直到此时,这一套行头终于搞完。时文渊在绝望中腹诽,这个浸猪笼的仪式是不是也太过排场了。

“时辰到了”门外的下人已经等候多时。

几个下人架着时文渊从坐榻上下来,又坐上抬轿,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来到齐陵王府的大门前。那里是一条足够四匹马车并行的大道,此时浩浩荡荡挤满了出行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瞧见旌旗招展,拥着中间几辆尖顶雕花的马车。

下人把时文渊领到打头的马车前,这是一辆五匹马拉的车,车厢前挂着一面绿绸的帘子。时文渊不习惯穿这么长的衣服,提起下摆踩上脚凳,费力的爬上车,有人在车的另一边帮他挑起帘子,时文渊往里一看,瞧见了里边的贺棠。

贺棠坐着,身上衣裳比他的更华丽,下摆几乎铺满了地板,整个车厢里艳色无边,只是他看着时文渊的眼神很冷,还有些慵懒。

时文渊又费力的退下去:“走错了,打扰。”

里边凉凉一声:“进来”

一个侍卫上来拽住时文渊的衣领,单手把人扔进了车厢,时文渊撞到贺棠的腿上,哎哟哎哟的爬起来扶住自己的束冠——这玩意儿太重,还不牢靠,歪来歪去的,顶在头上像顶了个不大不小的西瓜。

反观贺棠的束冠,跟他的样式和大小都差不多,却老老实实的束在贺棠的头上,中间还嵌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与衣裳相衬,贵气又端庄。

“早……早上好”时文渊打了个招呼。

“只是去死而已,不用这么费心的”时文渊见贺棠不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瞎客气。贺棠抬眼皮扫了他一眼,眼神极尽凉薄。

时文渊知道为贺棠所不喜,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还要跟他共处一室,很尴尬,于是挠挠后脑勺,然后把贺棠那占地方的衣服下摆推到一边,自己找了个对角坐下来,笑道:“衣服这么好看,可别弄皱了哈。”

贺棠抬手挑开小窗的帘子,下令:“启程”

“启——程——”

外边把令传下去,声音越来越远,不过一会儿,车厢一阵轻微的震荡,马车动了。

车厢的门帘和窗帘都挂着,里边有些暗。贺棠不出声,时文渊虽然想没话找话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到,于是尴尬的沉默蔓延了整个车厢,两人之间只有木轮转动时有节奏的‘咔嗒’声。时文渊虽然不是什么爱闹腾的性格,但也很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共处一室却不说话,尤其对面的身份还是他几乎未曾谋面的夫君,这种沉默让他倍感压力,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不停变换坐姿。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贺棠先开口了。

“今日是明月表妹出嫁的日子,你我以兄嫂身份送亲。”

哦……哦哦哦!

一听这话,时文渊脑袋里一阵火花带闪电,反应过来了。难怪要洗澡更衣,还搞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那美女结婚!

想一想也是,那个殷明月只有一个妹妹,没有亲兄弟,贺棠就是她最亲的哥哥。

时文渊心里的石头大大的落地,连呼吸都顺畅起来了,全身一下子轻松得像要飞起,忍不住笑起来:“啊哈哈,那个……原来不是拉我去浸猪笼啊!”

见贺棠没有笑,时文渊把笑容收了,嘴闭上。

贺棠:“所以你今天最好老实些。”

时文渊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全力配合,你今天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打狗我不撵鸡。”

“如果顺利,结束后我可以考虑给你换个舒服的死法。”

“……”

时文渊真的想再解释一遍他真的没偷男人,那是原主干的事,但贺棠摆明了就是讨厌他,想置他于死地,多说无益。算了,能多活一天也不错,先把今天过好吧。

贺棠又不说话了,还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时文渊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拿眼悄悄看他,只见贺棠一动不动,脸上蒙着小窗雕花镂空的阴影。虽然光线不佳,但时文渊还是能看出来贺棠的脸色比昨天更差,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更重了,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没精神,好像更瘦了,阴郁之气也更重了。

时文渊有些同情他了。

一个男人,亲自送深爱之人出嫁,眼睁睁的把她交给其他男人,很痛苦吧。可悲的是,皇上的表兄弟、太子的表叔、堂堂齐陵王,却不能为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做主,娶了自己这个不爱的人,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不能随心所欲?

人生大抵如此吧。

时文渊重重叹了一声。

“唉——”

贺棠微微挑起眼皮瞧他一眼,又闭上了。

时文渊盯着贺棠看,一方面是因为他好看,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可怜。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的震荡开始加剧,时文渊挑起帘子往外瞧,发现马车已经出了城里的主道,路面的铺石开始粗糙起来。

贺棠还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昨晚喝酒到深夜,今天又早早起来梳洗换衣服,此时头痛欲裂,本想着在车上睡一会儿,可又睡不踏实,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委实难受。

忽然,一个柔软的东西扶住了额角,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和温热的触感。贺棠心里一动,睁开眼睛。

是时文渊的手,他把自己的手插在了贺棠的头和墙壁之间。

“你头磕得不疼么?”时文渊问。

见贺棠眼神冰冷,时文渊尴尬的收回手,却没想到贺棠忽然一伸手,将他腕子擒住了,把时文渊吓了一跳。贺棠扫了时文渊一眼,然后把他的手拉到鼻子跟前,垂下了眼。时文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贺棠在干什么。

他在他腕子里侧的血管上,用鼻子细细的闻。

像狗一样。

时文渊被这举动的怪异和暧昧吓到了,用力抽回手,心砰砰直跳。贺棠好看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抬头问

“杏子?”

时文渊:“?”

“不,那叫……李子?”贺棠道。

时文渊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说:“你想吃……”

贺棠一摆手,终于想起来了。

“甜桃”他说,“不错。”

时文渊估计他说的是出门前更衣的屋子里熏的香,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话题切入点,于是心有余悸问贺棠:“那你呢,你平时熏的什么香?你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怎么那么香,少熏点吧,呛人。”

只这一句,贺棠的表情又立刻冷下去,眉心中间慢慢拧出了一个‘川’字,时文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不知道哪里错了,贺棠的眼神此时不只冰冷,似乎还带上了隐隐的怒气,时文渊很不安。

“那什么……我对熏香不是很了解,王爷莫怪啊哈哈,嗯……这样吧!”时文渊眼睛一亮,“坐了这么久,我给你揉揉腿吧!”说着就爬过去,抓着贺棠的腿揉搓起来,揉了几下,贺棠没什么反应。

时文渊呆了一下,觉得可能是揉得不舒服,想起昨夜殷明裳给他捏肩,又说:“要是不行,那就给你捏捏肩?”

贺棠靠在最里边,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仍旧死死盯着时文渊,盯得他呼吸都不畅了。时文渊转了转眼珠,又说:“那给你按按脚?”说着看向贺棠的脚,他脚上是一双黑色缎面的鞋子,溜着银丝兽纹的边,底子雪白。

贺棠说:“你敢”

时文渊收回目光,只好推开小窗,掀起帘子尴尬笑道:“那就打开窗子透透气吧。”

外边天色不大好,一阵风过,寒气卷着枯叶钻进车厢,吹得时文渊一个哆嗦,又赶紧把窗关上,再去看贺棠,见他眉心已经舒展开,貌似不生气了。

时文渊松了口气,心想这位爷的脾气真是可怕,阴晴不定,不过一句话而已,怎么能说生气就生气呢。他刚要坐回原来的位置,忽然发现贺棠的束冠上落了一片枯叶,于是跪起来说:“别动,有片叶子。”

时文渊手在束冠上轻轻一扫,枯叶飘落,另一个东西也随着叶子一起落下来。那东西掉在车厢的地板上弹出几声脆响,然后咕噜噜滚到了贺棠的脚边,贺棠垂下眸子,看见一个圆圆的东西在他鞋上碰了一下,停下来。

那东西通体艳红,流光敛艳,是贺棠头顶束冠上那颗拇指大的珠子。

被时文渊一巴掌,扫掉了。

掉了……

时文渊和贺棠同时盯着那个东西,片刻沉默后,时文渊一个翻身趴伏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头:“对不起,对不起王爷!求王爷饶命,求皇叔饶命!”

同时在心里狂叫:我他妈手真贱啊,没事开什么窗、透什么气、扫什么叶子!

贺棠眼角抽了一下,把珠子捡起来,举到眼前。透过红色透明的晶体看过去,对面那具身体扭得变了形。贺棠眯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时文渊,你有些身手。”

时文渊冤枉:“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它这么容易就掉了呜呜呜——”

贺棠:“我看你是真……”话没说完,马车忽然一顿,停了。

贺棠把珠子抓在手里,推开窗问:“怎么回事?”

外边侍卫道:“王爷稍等,属下上前头看看。”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人回禀:“报王爷,前边就是源水街,正巧遇上了户部张大人的队伍,顶住了,王爷您看……”

“哪个张大人……”贺棠问。户部姓张的有几个,不知道遇上的是哪一个。

“就是户部张思礼大人”边上有人回道。

贺棠:“让他退。”

侍卫会意,立刻打马往前边跑边喝道:“让他们退,误了表小姐的良辰吉时,他们担待不起!”

贺棠眼神转到时文渊身上说:“到了地方,跟着我,有半点差池,仔细你的皮。”

时文渊乖巧:“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可一会功夫过去,队伍还停在原地一动也没动,侍卫也没回来,再过了一会儿,前边传话回来,情况有些复杂,需劳烦王爷亲自去看看。贺棠眼神一黯,骂道:“废物!”便起身下了车,跨上马走了。

时文渊扒着小窗往外看,见整条街上人山人海,看热闹的老百姓把队伍两边都挤满了,有个小孩见车里探出个脑袋,指着时文渊叫道:“娘你看,里边有个哥哥——”一个女人赶紧把那孩子嘴捂上,挤到边上去了。

这时前方似乎有什么动静,一些人叫嚷着什么,队伍开始骚乱起来。时文渊挑起门帘,从马车上下来,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队伍打头的地方,问旁边一个举旗的侍卫:“前边怎么了?”

“不知”那人说。

叫嚷声越来越大,路两边的百姓也抻着脖子往那边看,街道上开始拥挤,侍卫们反推着人群,不让他们太过靠近队伍,有人高喊着:“看什么看,往外退!”

时文渊回头,见后边跟着的几辆马车都垂着帘子,小窗关得严严实实,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麻利的把外衣解下来往马车上一扔,学着侍卫的样子与人群推挤,叫道:“挤什么挤,快往后退,快退。”

他边推边往外走,手上不用力,然手瞅准一个空,一矮身钻进去,身形立刻在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齐陵王府不是爷的久留之地,相信没有我你们会更高兴。

爷这就走了

拜拜了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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