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午两点还有五分钟时，风凭予如约而至，来到高二一班的教室前。
他远远就看见明鸢手肘抵着走廊半人高的围墙，与一个同学交流着什么，他轻轻咳嗽一声，引来明鸢注意，而后径直走向站在教室门口迎接家长的班主任。
李娟四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严谨的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挽起缀在脑后，她是位极有威严的女老师，脸一拉，就能让无数学生纷纷噤声。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李娟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模样。
“李老师，他是我爸。”明鸢小跑上前，亲密地与风凭予站得极尽，因着贴得近，他嗅到风凭予身上散发出的一点浅淡的薄荷须后水与香烟混杂的味道，不算难闻。
李娟视线在风凭予与明鸢脸上来回转：“……你爸这也太年轻了点。”
“我爸生我的时候才十八，现在也就三十六，而且我们家基因好，看着不显老。”明鸢脸部红心不跳地扯谎。
李娟虽然将信将疑，最后也没在说什么，还是让明鸢把他“爸”带到自己的座位上。
风凭予从刚才明鸢在班主任面前管他叫爸时就挺想笑的，被明鸢拧了下后腰才硬生生忍住了，这会儿扭头撇，果然看见那快被拧过的地方红了小片。
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
明鸢座位在最后一排，从教室后门进去最为方便。
风凭予抬眼望去，只见桌上空空如也，显然是将东西都收进了桌膛里，收拾得倒是挺整洁，桌面也不脏，没什么墨水痕迹。
他毫不客气在明鸢座位坐下，而后就听明鸢凉飕飕指责：“不专业的果然就是没专业的好，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居然还笑场。”
风凭予：“……”
明鸢也没多说什么，只压低声音道：“我估计李娟也不会说我什么，她一向不怎么管我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坐到家长会结束就行……还有，不许碰我东西，也不许睡觉玩手机，你得真像做家长那样。”
“要求还挺多。”风凭予轻轻“啧”了声，但也没说不答应。
明鸢走出教室，继续趴在围墙上和刚才那个朋友说话去了。
盛佳浩见明鸢走到自己身边还有些不敢置信，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坐在明鸢座位上，浑身荷尔蒙的英俊男人，好半晌才开口：“卧槽，明哥你怎么不早说叔叔长得这么帅？”
“也就那样吧。”明鸢故作不在意，其实在心里对自己的选爹品味很是满意。
“怎么不帅，这要是让学校那些女生看见她们说不定都想当你小妈。”盛佳浩说着，扭头仔细看了眼明鸢的眉眼，又与教室内的男人对比一番。
风凭予的眉眼狭长，不笑时眉眼中有挥之不去的侵略性，总让人觉得正被冒犯。
明鸢的眉眼则要柔和圆润不少，平时嘴上不饶人，但模样看起来就很乖巧，颇具迷惑性。
盛佳浩点点头，最终得出结论：“你和你爸长得不太像。”
明鸢心说我雇的爹像才有鬼，嘴上却道：“我像我妈妈多一些。”
他爷爷是这么告诉他的。
盛佳浩还真在脑海中回忆了下记忆中上回明鸢妈妈来开家长会时候的情形，着实没想起人到底长啥样，便也放弃了。
不多时，盛佳浩那身高一米八，留着壮壮妈同款发型的妈妈来到了教室前，他忙丢下句“明哥我妈来了”就跑到了亲妈跟前好一通撒娇打滚，一直到李娟让除了家长外的人都出去，家长会要开始了才回到明鸢身旁。
明鸢今天一直维持着面朝围墙，眺望操场的姿势，仿佛对同学的爸妈一点也不好奇，直到被盛佳浩叫了声才回过头来。
“明哥，咱们一起听听娟儿会说些什么？”盛佳浩指了指教室墙上的玻璃窗。
“没兴趣，你自己看吧。”明鸢酷酷地拒绝。
盛佳浩生怕班主任会说自己坏话，提心吊胆地扒在窗户上看个不停。明鸢则百无聊赖趴在围栏上，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空荡荡的操场来回扫，仿佛那儿正在上演着一场只有他能看见的精彩刺激的篮球赛。
时间静悄悄地走，不知过了多久，教室内传来无数道桌椅板凳被推动发出的噪音，盛佳浩忙从窗户上下来，不再cos壁虎：“明哥，家长会结束了。”
明鸢起身，准备等风凭予出门就给人把尾款结了，但刚走到门口。就听李娟叫住了人：“明鸢爸爸，你先等一下，我有些关于明鸢的事情想和你说。”
经过枯燥无聊的一小时，风凭予早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一听能走半条腿都已经迈出教室了，这会儿也只能笑着道：“好的，那我等您。”
明鸢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心下暗骂。
盛佳浩眼见好哥们家长被班主任叫住，自然知道没什么好事，他看看面色铁青的哥们：“明哥你别慌，说不定就是随便聊几句，也不一定会告状……哎，我妈叫我了，那我就先走了。”
盛佳浩跟在他妈身边很是小鸟依人地走了。
同学家长陆陆续续相继离开，整层教学楼很快只剩下明鸢一个，他靠墙角蹲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说不上好看。
*
“请坐。”李娟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办公椅让风凭予坐下。
等人坐稳了，她将一张试卷推了过去，语气严肃：“这是明鸢上午做的周考试卷，你先看看。”
风凭予隐隐猜到试卷成绩应该不会太理想，但等到他真将那张试卷拿起，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天真。
他与试卷上的三只活灵活现的王八大眼瞪小眼。
“李老师，这……孩子调皮，我一会就说他。”一向位于领导者地位的风凭予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尴尬的境遇，心下将那调皮的熊孩子骂了好几遍。
“是这样的，明鸢这孩子当初也是靠着成绩考到咱们一中来的，但是高一高二两年这孩子都没怎么学，他是个好苗子，只是我劝他他也听不进去。”李娟苦口婆心一一道来，“高一家长会的时候我就和孩子妈妈说过这事，可高二回来明鸢还是老样子，再过一个月高二就结束了，暑假一放就是高三……我也不管你是不是真是他爸，就算你不是他爸，总归也是他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把这事放在心上，高考是一辈子的事情。”
风凭予听得有些头疼，心中暗道自己是雇来的，算哪门子信任的人。
而且考虑到明鸢这小孩的德行，保不齐高一来的“妈妈”也是那小孩雇来的。这回只能说是故技重施。
“知道了，我回去一定注意，真是辛苦你了李老师，我们家孩子能遇到您这样负责任的老师真是他的福气。”风凭予维持着微笑对李娟说完了感谢的话，这才起身告辞。
他心下很是后悔答应了这破差事，早知道就不来了，好不容易公司没事，搁家里躺着多好，何至于挨这一顿数落。
等风凭予从办公室走回教室门口，就见走廊空荡荡的，阳光洒金般落在地面，那看着个头不矮的小孩在墙角团着，居然只有那么小一点。
明明是个挺熊的孩子，这会儿看上去却莫名有点孤寂，可怜。
明鸢听见他脚步声，从臂弯间抬起头，语气很是没大没小：“她都和你说什么了，怎么那么久？”
方才那点儿幻影般的可怜顿时烟消云散。
风凭予没好气道：“骂了我半个钟头，明里暗里说我这家长不负责任，还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没说爸爸身份被拆穿这事，觉得人家老师既然好心没当着明鸢面说破，自己也就别说了。
“给你精神损失费，加一百行吗？”明鸢语气硬邦邦的。
风凭予：“。”
明鸢直截了当地给人转了剩下的钱，还很甲方地表示让风凭予多磨练磨练演技，以后还找他。
风凭予当即敬谢不敏。
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方才还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学校冷冷清清，那些亲亲密密的家长孩子都已离开，明鸢松了口气，上了公交车，刷卡后随便找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
约莫半小时后，公交车在西斜的落日下晃悠悠地停在一个巷口前。
明鸢下了车，钻进狭窄的小巷里。
他家在金海市市中心一栋老破小里，这些年来一直都有风言风语传出拆迁计划，只是这片的房子虽然老旧，却是实打实的寸土寸金，政府真想拆除，需要的资金可不小。
邻居们都巴不得能拆，但明鸢是不想的。
他轻车熟路穿过老旧街巷和墙角坐着唠嗑打牌的大爷大妈，偶尔被几个相熟的老邻居叫住说上几句，最后来到一道已经斑驳生锈的铁门前。
钥匙插进锁眼，他拧开门，走进自家的小院。院子是用灰色水泥抹平的，很是老旧，但院内整理得很干净，倒也不显得邋遢。
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木凳上换了鞋，用钥匙开了屋门。
屋内装饰老旧，家具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墙上挂着一只果绿色的风筝，风筝线随着他关门的动作轻轻摇摆。
他家中一片死寂，除了他外并无什么活物。
爷爷已经离世两年，明鸢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寂静。
原本家里是还有几个爷爷留下的多肉盆摘的，但一中晚上有晚自习，要住校，他没法按时给多肉浇水晒太阳，生怕给养死了，便将多肉分给了附近几户也爱侍弄花草的邻居，偶尔想看的时候，趴在他们院子铁门缝外望一眼就能看见。
明鸢觉得这样就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