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惊混着恐直往嘴里、肺里、心脏里、大脑里灌。
赵朝瞪着一双被灌了惊灌了恐的眼睛,嘴巴微张,舌尖抵着上颚,用柔软温热的舌抵挡冷彻心扉的风。
她的两条腿疯狂交替,手别扭着伸到身后,死死抓着陆梨小臂。
陆梨被抓着往前跑,好几次险些摔到地上,好在她运气似乎很不错,每一次都巧妙地稳住了身体。
她双手仍然死死捂在脸上,血仍然汩汩往外流。陆梨原先蹲在地上,血液顺着流出来,大多喂给玩偶之街的那条路了。现在她站着跑,那血就充当颜料,非要把全身都染红才能停下似的流个不停。
几分钟前,三个玩家撸起袖子、眼冒光芒,搬着石头,要给这条空无人烟的街道,一点人类的震撼。若能钓出来一个两个的鬼影,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块饱含玩家雄心壮志的石头,传了三个人,终于把第三个人给干趴下了。这一下,直接隔山打牛打懵了另外两个没出事的玩家。
三人装着雄心壮志的气球,“啪”的一下,烟消云散了。
等尖笑声响彻整条街道后,他们因为疲惫、不解与急切,而松懈的、忘却的、对副本本身的畏惧,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迅速填满整个身体。
齐宽是第一个跑的,这也是很正常。另外两个女生,一个摔坐在地,一个蹲捂着脸,反应再快也快不过站着无事的齐宽。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赵朝,她爬起来要跑,然后就想到不能细想惨剧的陆梨。
她怎么跑?
她怎么能跑得掉?
她撞进声源的怀里,也不是不可能啊!
赵朝咬着牙回头将陆梨拉起来。
一开始,他们是准备跑进玩偶之家的,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玩偶之家都是最优选。
谨慎的齐宽,别看他比其他人都胖都白,但他跑得飞快,将另外两个玩家远远、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第一个到玩偶之家跟前的玩家。
他把死亡都远远、远远甩在身后了!
他活了!
他毫发无伤的活了!
齐宽左脚踏进玩偶之家,白胖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快活。但他很谨慎,他没有因为死亡被甩在身后就松懈,没有因为一条腿踏进安全区就松懈。
他没有任何停顿的,义无反顾的,完完全全的冲进玩偶之家。
“砰!”
烟花砰然炸裂,留下一地“碎屑”。
那是血,是肉,是骨,是血与肉与骨从绞肉机里走了一圈回来后浑然一体的新产物。
换成人话就是:齐宽炸了。
他一颗眼珠从血泊里,从肉沫里,从碎骨里滚出去,停在一只小小的尖头上翘的红蓝羊皮靴前。
它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主人已经死了,仍然兢兢业业工作着,将靴子主人映照出来。
小丑玩偶。
若是它的主人没死,必然能认出来这是他们的好队友“连生”的新玩偶。
“啪叽”
这颗眼珠也死了,被小靴子踩成一滩。
“嘻嘻”
“嘻嘻嘻”
“你们在哪呢?”
小丑玩偶尖笑的间隙中,忽然发出人的声音,这声音尖锐刺耳,但确确实实是能听懂的人类语言。
“你们在哪呢?”
“嘻嘻嘻嘻”
……
赵朝羡慕啊,羡慕陆梨看不到血腥的一幕。
她拉着陆梨被齐宽远远甩在身后,可这条街是直的,前面发生什么,一览无遗啊!
赵朝就这么猝不及防观赏一场血肉烟花。她的大脑当场宕机,好在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停下的反应,没有傻愣愣冲上去。
尖笑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赵朝并没有看到声源,她也没有足够的胆子,跟不要命的豁达,非得去看个明白,找个答案——究竟是谁在笑。
她直接跑了。
跑得时候还没忘记抓着陆梨,街道上是不能呆的,这样一条一眼望到尽头的街道,两个大活人无论如何也是藏不住的。
之前搜查的辛苦就给了赵朝回报,她绞尽脑汁去回忆去思考,找到一家能藏人的店铺。
呆在安全的地方,赵朝一下子就软了腿跌坐在地上,她也没尝试爬起来,就这么坐着喘气。
陆梨捂着脸蹲下来,安安静静蹲在赵朝身边。
赵朝顾不得跟陆梨说点什么,她也没有这个条件,嗓子又干又辣,根本说不出话。
她在思考。
赵朝其实不擅长思考,她擅长做决定。王践把选项放在她面前,她拍板做出决定。
当然她也不是武断的一个人。
比如这次寻找材料,王践说单独行动,她不赞同,也没有拒绝。
现在没有王践给她选择,她就要自己思考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往前找源头:是因为他们找不到鬼影,应对不了明天的任务,所以他们决定钓出来鬼影。
然后陆梨就出事了。
两人做了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只有陆梨出事了?
赵朝看向陆梨,陆梨还在流血,赵朝就打了个冷颤,一个人怎么能流出这样多的血呢?什么样的伤,能这样源源不断流出血呢?
赵朝将没有皮、血肉模糊的脸跟手紧贴在一起的画面,从脑子里驱除。强行回到最开始的思考上:
陆梨出事,笑声就出现了。
笑声是鬼吗?
必然是了。
它都没有露面,就杀死了一个玩家!
按理说他们往玩偶之家跑是符合逻辑,符合规矩的,齐宽为什么会出事呢?
他犯了什么忌讳?
还是撞到了笑声主人?
赵朝看向窗外,一根笔直的路灯印入眼帘,她的脸色又沉重下去,广播里的警告似乎就在耳畔:
“夜晚会滋生罪恶与危险,请在路灯亮起之前回到玩偶之家。”
……
小丑玩偶没有去追掉头就跑的两个玩家,它在玩偶之家门口打扫卫生呢。
在它的努力下,齐宽那些碎掉的肉、碎掉的骨、碎掉的器官内脏,一块块一片片一滩滩全都活了。
它们往一个位置蠕动聚集,没一会儿拼凑出一个有手有脚,有头有肚的人形来。这个血淋淋的人形东西往自己身上掏,往地上摸,把人皮扯出来。
这些人皮也都碎了,浸泡在血肉里血淋淋的。于是,人皮上的毛孔张开一张张嘴,那些粘附在皮上的血、肉或者别的什么碎屑,就被“吃”了进去。
人形有了人皮,就更像个人了。
它又伸进身体里摸摸索索的,摸出个鼻子按上去,摸出个嘴唇按上去,摸出个耳朵按上去,摸出个眼珠子按进眼窝里。
五官也有了,越来越有齐宽的人样子。
小丑发出尖利的笑声,人形也跟着张开新装的嘴,发出“嗬嗬”声。
它一边练习发声,一边去找自己的毛发,等到头发、眉、眼睫毛都有了,“嗬嗬”声也进化成“嘻嘻”。
等到衣服碎片拼凑完整,套在它身上,它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就是赵朝来看,也会惊恐大叫一声,“你怎么起死回生的!”
活了的“齐宽”也不是全然跟之前一样,他少了一颗眼珠。没有眼珠的那只眼睛空荡荡的,黑黝黝的,显出一些内在非人的样子。
“齐宽”动了动脖子,张嘴发出“嘻嘻”声,看向小丑。
小丑玩偶歪了歪五彩缤纷的脑袋,它精致漂亮的羊皮靴子下,一滩饼状的眼珠蠕动着爬出来。
“齐宽”小腹里伸出条血淋淋没有皮的东西,吸尘器似的将眼珠吸上来,落在“齐宽”手上。
眼球迅速膨胀恢复成被踩之前的样子,“齐宽”将它按进眼窝里,它终于完整了。
小丑嘻嘻尖笑。
“齐宽”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发出人的“哈哈”声。
*
“咚、咚”
窗户被敲响,一号不用陆三更吩咐,爬到窗台上,给爬窗的小丑玩偶打开窗户。
小丑跳进来,一号正准备关上窗户,一张白胖的人脸忽地冒出来。
“下午好!”
“齐宽”道。
一号懵了一下,但它受了教训,跟过去已经大不相同。它回头找陆三更,试图从陆三更处得到吩咐,却发现陆三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窗前,就站在它身后。
“主人,要让他进来吗?”
陆三更居高临下、仔仔细细打量“齐宽”,目光是新奇的,是欣赏的,是自得的,许久,他微笑道,“真可怜呐。”
“让他进来吧。”
陆三更坐回去。
“齐宽”以不符合他身形的姿态从窗户翻进房间,顺手关上了窗户,然后走到陆三更旁边的位置坐下。
一号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你没发现吗?”
陆三更笑着问。
“发现什么?”一号迷茫。
“发现他不是人。”
一号:“!”
它没有啊!
这怎么可能不是个人呢?
他的身体这样的完整,这样的生机勃勃,他的灵魂这样的完整,这样的具有生命力……他怎么可能不是个人呢?
“齐宽”羞涩笑了笑,脑袋忽地融化变成一团肉,两三秒又恢复如常,就像是过年在亲戚面前展示新技能的内向人。
一号完全惊呆了!
它完全不能理解,它绕着“齐宽”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这样?!”
陆三更叹气,“他也是可怜,因为右脚后踏进玩偶之家,被玩偶之家的主人惩罚。”
一号下意识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形玩偶,这种规则,难道不是给最后一天存活的人类准备的吗?
现在才周三,时间还没过半呢!
而且它躺在这里,居然无声无息改了规则,一号久违生出对前主人的敬畏。
“然后呢?他怎么变成这样啦?”
一号小心翼翼问。
“谁知道呢?”陆三更悲悯道,“或许是遇到了好人。”
他这话是一点没有掺假的。
齐宽的死亡跟陆三更没有直接关系,他的的确确是因为右脚后踏进玩偶之家,被规则杀死的。
只有规则杀人,才会血肉横飞、炸成烟花,鬼怪一般是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食物。
陆三更只是义务劳动打扫了垃圾,然后废物再利用,尝试制作玩偶而已。
他这怎么不算是救了齐宽呢?怎么不算是好人呢?
但要说齐宽这么倒霉,跟陆三更完全没有关系,这就是笑话了。
玩偶之家主人提前发疯,预备创死所有人,陆三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厥功甚伟。
陆三更不是个张扬的人,不会把自己的功劳宣传到处都知道,他是谦虚又含蓄的。
“你看,”他温和又慈爱看向一号,“这具玩偶,比起你前主人的玩偶,如何啊?”
这还用说?
谁是现主人啊,谁拿捏它啊。
这种问题还需要思考吗?
一号刚要张嘴,忽然感受到一道刺骨的视线自背后而来,几乎要将它穿透,它回过头。
那位栩栩如生的,人形模样的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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