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辞出差这些天,季南征给家里的阿姨放了个假,自己也回了朝阳的公寓去住。他实在不是很想承认,自己一直住在大宅就是为了能多看见宋秋辞。
婆婆妈妈,娘们儿兮兮的。
不过他更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刷刷微博,看看宋秋辞的账号有没有发什么最新动向。
她的微博名字只一个“Song”字,内容也不太多。头像是她的一张黑白半面肖像,照片上的人微微低着头。
她低头的神态季南征是熟悉的。少年时画画,宋秋辞经常半途走神,不知道是没了灵感还是纯粹累了,那时候她就会像那样低了头,静静坐上一会儿。
上一条微博是两天前发的,一张构图很好的小桥流水圆月照片,配文是“白花落了,淡然鸦青。”底下一堆人点赞吹捧,还有催稿新画的。
他知道她是去鸦青镇参加画展,当然知道褚清宁也去了。
那天在壁球馆,自己终究是没有按耐住,问了褚清宁对宋秋辞的意思。
“秋辞挺好的,我要是追她,你这个做大舅哥的不会反对吧?”
褚清宁坦然的笑眼在壁球馆的白炽灯下泛着光,他一时愣在当场。
没有什么立场去支持,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反对。普通的兄弟姐妹长大了,尚且各自离开家,感情生活都是自己负责,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父母的意见,手足无权评价。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真的兄妹。
他本想不去过问这些事了,顺其自然,可那天下雨在公司门口见到褚清宁送云茜雅回来,季南征心中又是一阵不舒服。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也许是在和宋秋辞工作的时候见过——但无论如何,要是心里有了喜欢的人,难道不该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吗?
季南征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助理敲了敲门,他扬声让人进来。
“季总,老季总来公司了,一会儿就到楼上。”
他这个助理跟了自己多年,不用特别交待也知道什么该汇报什么该压着。季明山平时都在沪上,鲜少回京城、更鲜少来季氏的这幢大楼,是以车一出现在地库就引起了风声,层层报到助理这儿来。
季明山进了办公室见到季南征,扬扬手叫他坐下,“我就是到公司看看,你坐。”
有段日子没见了,父亲看上去似乎又苍老一些。人就是这样,要是日日相对看不出什么变化;非得要隔上一段时间再见,才能看出胖了瘦了。
他们父子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但是在季南征心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可靠、永不知疲倦的人,也是一个他想成为的榜样。而今再看,鬓边一丝白发,为人子,有些心疼。
“沪上的事儿办得差不多了,准备回京城休息一阵,也是太久没回来了。”季明山在扶手椅里坐了,问他,“你怎么样,和秋秋相处得还行?”
好像无论是奶奶还是父亲,都很关心自己和宋秋辞的关系。
季南征低声道:“挺好的,她工作也忙,又忙着去南方办画展了,这两天不在京城。”
“我听说了,和褚家那个小子合作的,是吧?”季明山点点头,没等儿子回答,又继续道,“之前他们被偷拍的事我也听说了,秋秋心情没受什么影响吧?”
其实股价因为这件事的起落才是季明山应该关心的,季南征没有料到,他居然一句都没提。
至于宋秋辞的心情……季南征心说自己并不知道,但还是道:“应该没有吧。”
“那孩子也大了,这回回来我一看,早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也该找个合适的对象,稳定下来。”季明山似是在闲谈,然后站起身来,“走吧,咱们爷儿俩找个馆子好好喝两杯?”
季南征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季明山的心弦。今天晚上两个人在一个胡同深处的馆子吃饭,季明山喝了一些酒,看上去兴致颇高。
点的菜色都是京城小吃,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炸馒头片,醋拌松花蛋之类,餐厅外夜色低垂,屋里人声鼎沸。
他们得有多少年没有来这样的场合吃饭了?小时候父亲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忙,有时候还能带他来这样烟火气盛的小馆子搓一顿,父子两人吃得畅快,小南征笑得咯咯的。
这场景相隔多年,季南征感到陌生和局促。
但季明山并没有察觉他的不自在,一个劲儿嘱咐他再多吃一些。见父亲有了些醉意,季南征按住他的手:“爸,今儿差不多了,我早点儿送您回去休息?”
他滴酒未沾,想着一会儿由自己开车。
季明山的目光落在儿子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上。年轻人的脉络,皮肤紧绷,手指修长有力。而那其下的自己的手,像所有年迈的人一样,爬上密布的皱纹,纹理干枯,仿佛生命力在一点点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蚕食。
老了,属于自己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芮雨虹车祸去世后,季明山避走沪上。明面上是正好和沪上的集团那边合作有变,需要他亲自处理;但是背地里,季明山自己心里清楚,他想躲开这个伤心地。
这些跟孩子说,他们能明白吗。季明山摇摇头,拍拍儿子的手背,“爸爸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收起了一丝醉意,坐直了身体,仿佛那一小瓶二锅头的酒力已经挥发消散。
“你芮阿姨去世之前,还是一直在拒绝接受我给她季氏的股份。”季明山长久商场历练,说话向来切中要害,话一开口已经叫季南征愣住了。
“10%,不多,但也不少了。你芮阿姨毕竟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想给她一些什么。但是她一直不要,我知道她顾虑什么,怕别人说她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其实她太傻了,这种事情,只要我心里清楚,别人的看法有什么要紧的呢?”
季南征沉默地望向父亲,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把这10%的股份,哦当然是从我的持股里出——分给秋秋。她妈妈不要,给她吧。秋秋在咱们家,我也怕她受委屈,对不起你芮阿姨。和你商量一下。”季明山说。
父亲对季氏的持股比例季南征心里是清楚的。而且如果是从他自己的持股里分,他本没有必要和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商量。
季南征抿了抿嘴,只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着季明山道:“我没有意见。”
拥有10%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就够宋秋辞的一年开销了。当然,她将来会有参与公司决策的权力,或者找代理人来做。季南征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会对公司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她是咱们家的人,应该的。”
季明山似乎有些意外,定定地看了季南征两眼,然后笑了。
隔壁桌有人喝到兴头上,大着舌头和同伴讲话;离用餐区不远的后厨里,带着水的蔬菜下油锅发出剧烈的呲呲声;有人点了汽水,服务员正用开瓶器哔剥一声撬开瓶盖。
耳畔尽是尘世的声响,季南征看着父亲眼角的笑纹,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其实完完全全,是和父亲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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