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展览收官,宋秋辞在一旁看着工人们收拾画架,叮当拆卸,画作蒙上保护层防尘布,搬上卡车。季南征踱步到她边上,陪她一块儿看着。
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而且和夏天那种悠闲散漫地黑下去不太一样。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光线就会在大地尽头明灭一下,然后忽然消失。其后就是秋天隆隆的夜色,很有压迫感。
白日喧腾,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虽然知道明天等太阳升起,一切还是照旧热闹,但就是这一刻的落幕,让人有“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遗憾。
“开车去透透风?”季南征提议。
“走吧。”
宋秋辞喃喃应声。
车往草原深处开,行到远处能见到山峦的一方草甸子,季南征停下来。
宋秋辞拿了披肩,裹上下车。
草地上依然开着上回野炊时见过的小黄花,纤弱而茂盛,在北地的风中瑟瑟。
季南征从身后过来,叫了她一声,“秋辞。”
“嗯?”
男人向她伸出手,打开手心里的盒子。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暮光中晃人眼目的钻石戒指。
宋秋辞浑身僵住,眼神犹疑而难以置信,看向季南征。
“宋秋辞,你嫁给我吧。”
他说,“我知道你从小的委屈,你的敏感,你缺乏的安全感,还有你想要的。我可以补全你,都给你。”
再明白不过的告白。再明白不过的求婚。
季南征用郑重而谨慎的语气,缓缓说出。容不得一点隐晦和猜疑,他将自己确切地,直白地,坦诚地,暴露于宋秋辞面前。
这一份邀约,他给得毫无保留。
他们两个人靠在车前盖上,在寂静山巅之外无声对视。
有风从远处吹过来,吹乱宋秋辞的头发,吹动季南征的衣襟。
在此之前,季南征也思前想后过。
从法律上说,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户口的身份该怎么办;从亲情上说,季明山那边该如何交待;从公司上说,他们结婚,那股权怎么办……
但季南征越想越怕,生怕他和她,就此耽搁在这些琐碎的考量上。
如果此生注定不容错过,那么其他的,终会慢慢解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很久,也仿佛是一瞬间,宋秋辞笑了笑,然后点头。
季南征看向这个刚刚同意交付一生的女孩儿,一袭黑色的大披肩,将人轻柔地包裹。
凉风和夕阳之间,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髻半堕在脑后,几缕凌乱游丝扫在她的脖颈。
浓墨一样的黑色和半明半晦的绿,悠远的鸦青色天空渐暗,而她脖颈上的皮肤在这些色彩之间,如同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温柔可亲。
“那天你刚回京城,我晚上去接你,你就围着这块披肩。”季南征仿佛在回忆,目光复又投向远山,唇角噙笑,“那时候你还躲着我。”
“一转眼,咱们真要成一家人了。”
宋秋辞抬起手,指缝间漏着余晖的光。
季南征刚将订婚的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一块小小的石头,如同汇聚了光束中浮荡的所有尘埃。
它们飘摇日久,终于落定,凝成无比坚忍的世间一粟,此刻宁静地附着在她的手上。
男人眸色垂沉,宋秋辞转过脸来看他。
她一直能读懂那双眼睛里的**,带着与生具来的本能和修炼而来的克制。
季南征是禁欲的,理智永远先于直觉;而她,在情动面前无能为力。
柔软的腰身倾向男人的身体,温存的唇向他耳边亲吻。
季南征只感觉一阵悸动沿着脊椎上扬,蓦地化作一股再难隐忍的冲动。
如同雷声轰隆后的暴雨将倾,季南征转身拥吻,他们节节溃退到车身跟前,然后他拉开车门,将她推向后座。
天地空旷,四野皆是暮光,只有他们这零星的一点人烟,泼天欲壑中的一苇以航。
宋秋辞被压在车后座的真皮椅上,背心凉凉的。
车厢宽阔,季南征欺身上来,将车门严严实实关上。
所有的风声都被拦在外面,空气凝滞,时间停止,铺天盖地的深林气息将她包围。
季南征的漆黑眸子笃定地看着她。一滴汗水自他的鬓边滴下,落在她的面颊。
车厢里雾气蒙蒙,外边则是草原上高古莽撞的风,笼在隐现的霞光里急寻归途。
宋秋辞静静枕在季南征汗湿的怀里,倾耳听风从草地上掠过。
欢好之后的力竭抑或是彼此尚未平息的心跳,让他们安然地处于沉默。
过了一会儿,季南征抬手,在起雾的车窗上写下秋辞两个字。她静静望着,在那下面写上了南征。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我爸爸很喜欢这首《湘夫人》,所以给我起名‘唱诵秋天的辞藻’。可惜我性子慢,磨磨蹭蹭不肯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等到见人世已经是初冬了。”
“你的名字很好。”季南征吻她的碎发。又将丢在前座上她的披肩拿来,将怀中人重新裹起来。
“你呢?为什么叫南征?”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嗯……”
宋秋辞一边听着,一边又拿指头在窗户上比划,先画出两条波浪形的长线——这是向南奔腾的汶水;又画出几道斜线——这是温柔袅袅的秋风。
风吹在河面上,像雾气被她的指尖惊破。
季南征看着那条条道道上凝出几点水珠,看得出神。
他喃喃问:“咱们将来生个孩子,叫什么好?”
怀中人怔忪,问他:“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早?”
“不早,先预备上。”季南征哑声笑道。
他这辈子顺遂,从没奢想过拥有什么。物质、金钱、地位、名誉,不强求的全都能轻易得到。
除了她。
此刻这最终的愿望也沉静依偎在怀,季南征觉得哪怕此后的日子是无尽的平凡,业已心满意足。
有一个她,有几个孩子,不必重蹈父亲年轻时的遗憾,不必给未来的下一代平添折辱和混沌。
也不必,再让她感到无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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