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雪刚参加完一场晚宴。
时尚杂志举办的慈善性质的晚宴,柏世杰向来乐于参与。他是那种典型的老式资本家,认为自己作为比明星、设计师或是业界名流更高一等的存在,理应享受所有谄媚和追捧。柏世杰要求柏雪陪他同去,柏雪不能拒绝。
作为集团继承人,参加这样的场合柏雪早已习以为常。她有一个专门的造型团队,在礼服选择上柏雪并不像那些明星一样追求高定,今天她选了条灰紫色的极简收腰连衣裙,来自名为“Cerruti”的意大利品牌,这样简洁干练的剪裁款式从上个世纪末期流行至今,穿在柏雪身上,总有她自己的风韵。
晚宴过程中,柏雪始终坐在父亲身边,方便拍卖的时候随时替他举牌。柏世杰刚从海外出差回来,难得见到柏雪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听说你和许司明见面了?”
“是。”柏雪故意没提她和许司明的交易。
“老许也病了有段日子了,听说他们许氏现在大小事务都由许司明一个人打理,他能把集团接下来也是迟早的事,”柏世杰顿了顿,“你不要怪我擅自答应做主,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是最适合的,我们家和老许家知根知底,等你嫁过去了也不至于受欺负,被算计。”
柏世杰这样的语气柏雪最是熟悉,他总是打着为柏雪好的旗号做一些利己的事。
柏雪知道父亲和许康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许康荣或许还有几分真诚,柏世杰与许康荣来往的目的却纯粹是因为这个人有利可图。眼下许康荣生病,柏世杰想吞并许氏,于是趁机答应一场看似有利于双方的联姻,实际上只是想把柏雪送过去,当作诱饵或是筹码。
“我明白的,爸。”柏雪点头说。
柏世杰这才满意了,拍了拍柏雪的手背:“你现在也算能独当一面了,很识大体,千万不要犯从前那些愚蠢的错误了。”
柏雪怔了怔,嗔怪道:“爸,那都老黄历了。”
柏世杰大笑。
从晚宴场地出来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柏世杰没有熬夜的习惯,一般这种晚宴都是过来露个脸差不多了就走,柏雪跟着父亲也得以从中脱身。
早在毕业后柏雪就在市区购入一套三百方的平层,除了重大节日基本不回家里。让司机送走柏世杰之后,助理开着另一辆车过来,问柏雪:“要先送您回去吗?”
这个助理是今年新入职的,名字叫邢明月,刚毕业的研究生,很活泼的女孩子。柏雪看她换了身打扮就知道接下来还有后场,笑笑说:“不用,去玩儿你的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柏总这么早就回家?”邢明月从车里探出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有过夜生活吗?”
柏雪哑然失笑。她知晓邢明月的背景,出自小康家庭,从小被父母惯着,本科毕业后因为不想考研就申请了北美授课型硕士,在国外见识了灯红酒绿与声色犬马,回国工作后也依然延续这一习惯。对比之下,柏雪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就显得古板乏味了。
“夜生活?”柏雪佯装听不懂,“你指的是什么?”
邢明月冲她暧昧地挑了下眉:“你懂得。”
柏雪抱住双臂,顺势往车门上靠,摇头说:“那没有。”
“一次都没有?”邢明月狐疑道。
柏雪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头问:“你等会儿打算去哪儿玩?”
说到这个邢明月就来气:“本来约了crush的,结果被他鸽了,靠,再也不理他了,今晚只能一个人去喝点儿小酒了。”
“去酒吧喝?”柏雪问。
邢明月点头。
柏雪想了想,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介意捎上我么?我知道一间酒吧挺不错的。”
“可以是可以,但今晚的酒可得你来请。”邢明月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基地附近的那间酒吧离得不远,全程只需二十分钟。邢明月放了一首很嗨的音乐,没怎么跟柏雪搭话,柏雪得以在这短暂的二十分钟里,难得放空自己的思绪。
她想起柏世杰说的那些愚蠢的错误。
其实当时柏雪并没有快速反应过来,之后又遮掩得浮夸不自然,好在柏世杰认为那些只是陈年旧事,在柏雪心里早就翻篇了。
在柏世杰说完那句话之后柏雪对他的恨又添上一层。她早就发誓不会再因为柏世杰的任何话语而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却还是因为他提到的“从前”二字而失神片刻。
从前吗?
不断往前追溯,跳过幼稚单调的小学和初中学段,柏雪的少女时代是从高一入学那天开始的。
精英教育对于有钱人家是必需品,柏世杰往来的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他们的子女大多从幼儿园起就送入国际学校,或是在连语文作文都写不利索的年纪由菲佣陪同着漂洋过海,柏雪却不同。
柏世杰早早认识到,依靠私立学校,多语种教学和马术课程堆砌起来的所谓贵族教育体系只是浮于表面,他向来看不起那些不惜倾家荡产也要鸡娃的普通中产,即便他已经富有得不能再富有了,也坚持要自家女儿留在国内体验Hard模式。
直到现在柏雪也会做关于高考的噩梦,梦中发生的事情都是不真实的,可她就是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种压抑和痛苦。有时柏雪会梦到自己忘记带准考证,被监考官拦在考场外面不给进去,而坐在考场里面的同学们只顾着奋笔疾书,甚至懒得抬起头来看一眼窗外的她。
虽然现实中那一年柏雪高考的分数很高,即便是柏世杰也挑不出毛病,柏雪依然不想回头重新经历一次。
从初中开始柏世杰就对柏雪的成绩要求严苛,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总共九门课,只允许有两门课不考年级第一名。柏雪记得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她正好发高烧,考到最后一门英语实在撑不住了,中途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以至于只拿到一半的分数,让柏雪的总排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三。
成绩出来之后柏世杰发了很大的火,将她一整晚关在地下室不准吃饭,第二天又买了十套英语模拟考卷让柏雪做完。
十套考卷相当于需要耗费十次英语考试的时间,共计二十个小时,那天柏雪房门都没有出,从早上六点写到了凌晨两点。
这种堪称变.态的训练方式终于让柏雪崩溃了,到了初三她发现自己学不进东西,记忆力也莫名下降了许多。班主任拿着柏雪在每次考试的排名趋势图向柏世杰反映情况,说再这样下去柏雪甚至考不进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柏世杰大发雷霆,把柏雪狠狠地骂了一通,转而花高价聘请了一位在当时颇有名气的名师给柏雪补习。
那位名师姓萨,四十二岁的中年女性,柏雪总叫她“萨老师”。或许是和柏世杰签订合约时答应了一些条件,萨老师为了更好地督促柏雪的学习,直接拉着一车的行李搬进了柏雪家里,而且就住在柏雪房间隔壁。
于是在中考前的三个月,比柏世杰更可怕的噩梦到来了。
因为柏雪成绩的下滑,柏世杰不再相信学校老师的教学水平,认为柏雪再待在学校学习纯属浪费时间,直接替柏雪办理了休学,只在周测和一模二模三模当天放柏雪回校考试。
柏雪不得不被困在家里,接受萨老师的去人性化训练。萨老师制定了一套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要求柏雪必须严格遵照履行。每天五点半必须起床,六点绕着小区跑操,六点四十早读,七点二十吃早饭,之后从七点四十到十一点四十是上课时间,上完课才能吃午饭。
每天午休只有二十分钟,睡觉时间不允许做其他事,不然就会被安装在房间角落的摄像头发现。睡醒之后要在五分钟内把床铺整理好,五分钟上厕所和洗漱,一点钟必须准时坐在书桌前开始下午的学习。
学到傍晚六点又是跑操时间,萨老师会拿着计时器骑电瓶车在身后跟着,绕着小区跑一圈是五公里,要在四十分钟内跑完。之后十分钟时间拉伸,二十分钟洗澡换衣服,七点一十准时开餐,吃完晚饭后又立马开始晚自习,从八点到十一点每晚三个小时,连续做两套卷子。
那三个月里柏雪没有手机,不允许上网,就连父亲也很少回家,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萨老师。
萨老师自称名师,她经常挂在嘴边的最引以为傲的功绩就是带出过三十多个清北生,柏世杰也正是看重这点,开出颇为诱人的条件,只要萨老师让柏雪中考考进全市前五,就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萨老师为此而更加振奋,因为太在意结果,她愈发不能忍受柏雪偶尔的发挥失常和小失误。
柏雪每周五下午回学校参加周测,萨老师往往会用最快的速度要到柏雪的考卷,计算出她的成绩和年级排位。如果没考到第一,萨老师就会把柏雪关在房间里,拿着考卷不断地问她,这道题为什么会错?不是讲过很多遍吗?为什么还是不记得?是错题没总结归纳清楚还是考试的时候没留时间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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