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之肆

莫听为我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提出的条件是要与我复婚。

我怀疑我听错了。

我不知道我对他还有除身体外的任何价值,而就连我的身体也早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好、好。”我干巴巴地说。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明天,你在公司向我求婚。”

我没时间多想,迅速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穿上了过去在虞家时最贵的裙子,画上精致的妆容,手捧快要拿不下的玫瑰,在日暮时分来到公司楼下。

我明白他想把这事闹大,于是特意挑选了这个人声鼎沸的时候。

我单膝跪在广场中央,许多人从我身边穿行而过,又看热闹地围在一旁。

“这不要脸的鸡又在这做什么妖呢?不会真有人要她吧?”

章巧尖酸刻薄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没有理会,继续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出口的方向。

当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晚风吹起他半长的头发、露出姣好的面庞时,即使已隐约猜到这是一场玩弄,我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他也曾是我深爱过的人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我连忙伸手去挂断,而屏幕中显示的消息却使我的心顿时静止。

-

迎着在视线中逐渐模糊的霓虹,我朝着他大喊:“莫听!”

“我喜欢你!”

“请让我嫁给你!”

周围顿时变得很安静,唯能听见许多急促的呼吸声。

他波澜不惊地向我走来,连步速都未有一瞬间的紊乱。

“虞晚凝?”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你现在。”

他蹲下身,拨开盛放的玫瑰,直视我失焦的瞳孔:“终于觉得我配得上你了吗?”

-

随着人群的一阵骚动,一辆白色宾利在人行道上画了个弧线。

那个穿着华丽,头发卷曲的女人打开门,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她一靠近我,便把我手中的花一把夺过,掷在地上,用脚尖碾得七零八落。

她用蛇蝎般怨毒的眼神盯着我,而转过去看向莫听时又是那么温顺与委屈。

“莫哥哥,你不是说不和这小三来往了吗?”

莫听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而后向那女人露出无奈而宠溺的微笑:“她总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女人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仰头娇俏地向他索吻。莫听于是低下头,深情地贴上了她妆容精致的额。

一片嘘声在周围响起,许多怜悯或讥讽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看着他们紧紧相拥,郎情妾意的模样,那颗麻木的心却已不再刺痛。

不知为何,我感到那般如释重负。

我想,我的戏份也该落幕了,于是站起身,就要离开。

而莫听一边亲吻着他的未婚妻,一边用他冰冷如尖刀的目光刺在了想要退场的我背上。

他手中威胁地攥着医疗单。

你不要你妈妈了吗?我随时都可以掐断她的治疗。你必须留下接受这凌迟般的羞辱,为你当年血淋淋的罪过付出代价。

我读懂他的意思,却露出悲凉的微笑。

“莫听,我妈妈死了。”

-

手术之后的第二天太阳落下时,我的母亲还是在痛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急匆匆赶到医院来帮我一起处理后事的是苏子男和另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我们联系了殡仪馆,妥善安置了妈妈的遗体。一直忙到黎明时分,他们看我孤身一人,于是请我吃饭。

“她是我的女朋友,林小筱。”苏子男向我介绍道。

女孩与他相视一笑,相触的目光羞赧而悸动。

我真心为苏子男感到高兴,而又感到如此酸涩。

原来一直只有我,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

-

我回到出租屋时,莫听正半躺在我的床上。

我也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莫听,现在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他说。

他望着我苍白的面颊,唇角讥讽地勾起,深不见底的瞳却在微微颤动。

我们沉默地对视了良久,而我终于再也无法勉强这样的淡然,崩溃地哭出声来。

我也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女孩啊。

我扑倒在他身上,放肆地恸哭,像许多年前与他离婚的那个夜晚。

而他安静地看着我哭泣,最终抬起手来,轻轻擦拭我的眼角。

-

莫听说他可以原谅我,只要我最后再帮他做一件事。

他开车把我带到偏僻的郊外,停在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

“还记得我们玩过的警察游戏吗。”

我点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我无可抹去的罪证。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将一把枪握进我的手里。与当年那把一般大小,只是重了许多。

“拉开保险,扣下去。”他贴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于是将它握紧,打开了车门。

在我的面前,匍匐着一间锈迹斑斑的蓝色铁皮仓库。

-

我最后一次回头,凝望向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

“我走了。”

他没有应答,只用晦暗不明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我。

而就当我深吸了口气,准备抬步走向自己的命运时,一股大力却又倏地攫住了我的手臂。

我错愕地回头,只见莫听正紧抿着唇,他那双密不透风的黑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潮。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问我:“你有没有哪怕一刻爱过我?”

我思考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

我说:“没有。”

-

铁门随着一声刺耳的呻吟打开,惨白的日光倾洒进来,泼在一张同样惨白的脸上。

她睁开眼,看见我,肿起的眼中立即流出火烧般的怒与恨。

我轻柔地撕开她嘴上的胶带。这个与我不过两面之缘,却每次都使我狼狈不堪的女人立即破口大骂起来:“贱货!你想对我做什么?莫听不会放过你的!”

我勾起一抹微笑,居高临下地看她拼命挣扎,几乎要翻倒在地。

我打开了正对着她的摄影机,雪花屏闪烁片刻后很快便传来了画面。

一个神情苍老疲惫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一看见被紧绑着的女人,立即焦急地大喊:“倩倩!”

“爸!”白倩顿时大哭起来,朝着我怒骂,“都是这个女人、她勾引莫听,还绑架我!你快来救我呀!”

我大大方方地走到镜头前,向男人打了个招呼。

“白叔叔,好久不见。”我笑着说,怀念地回忆起朦胧往昔,“您以前还给我买过玩具呢。”

“你是谁!”男人粗声大喊着,而他的面色又忽而变得煞白,自问自答道,“你是……虞均平的女儿。”

“是呀,我是晚凝。”我礼貌地点头,又向他问道,“您知道我父亲自杀的事吗?”

他沉默不语。

“我母亲前天也去世了,托您的福。”我闷闷地笑着,拨弄手里枪支的保险。

“不要杀我的女儿!”他噌地站起,隔着屏幕无力地想将我制止,“我愿意赔偿你!什么都可以!”

我忍俊不禁,赔偿?

我家人的命如何赔偿?我逝去的光阴如何赔偿?我与所爱之人如今的仇怨又该如何赔偿?

莫听说得对,唯有报复,可以抚平苦痛。

我将枪抵在颤抖不止的白倩额上。她好像终于了明白我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绑架。

“你不该做个坏女孩。”我对她说。

-

莫听告诉我,当年教唆我父亲毁掉莫家的,就是深根于江城的黑恶势力白氏。

他花了许多时间,终于赢得了白家家主白敛的信任,成为他的女婿。

我一点点咬紧牙关,恨意涌上心头,灼烧我本以为早已麻木的理智。

他们不仅是莫听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

是他们使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当莫听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想要我在白敛面前杀死他的女儿时,我同意了。

即使知道这样会将我自己推入无底深渊。

曾经我用一把枪伤害了我的爱人,现在,我同样可以使我的仇人头破血流。

只要这样扣下去,就好了。

我的神色很平静,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真的要杀白倩吗?

——她的确是一个坏女孩,可这一切由她来承担又是否公平?

她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高傲,此刻只知道无助且惶恐地哭泣。

她,好像一个人啊。

莫听想要一石二鸟。

我却忽然不愿再当那个匪徒。

-

我想,坏女孩也是应该得到宽恕的,至少应该被给予一次机会。

我缓缓放下了对准她的枪口,用小刀剪开了她身上的麻绳。

这个畏缩的女孩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还含着泪花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

“你走吧,在我后悔之前。”我浅浅地吐了口气,对她说。

她小心翼翼地挣脱了绳子,站起身。

我看向仓库狭窄的门口,那儿有明媚的日光。

那儿是罪人最渴望的地方。

而我却始终未曾料到,她竟在重获自由的那刻便一把将我扑倒在地,而后一掌重重地掴在我的面上。

缠斗间我的枪被她抢去,她毫不犹豫地朝着我腹部开了一枪。

鲜血染红了灰黑的土,在白倩疯狂的大笑中,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而屏幕那头也传来白敛为他女儿的叫好声。

莫听似乎总是对的。

自以为是的宽恕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

一道黑影出现在我逐渐漆黑的视野里,我看见他一脚把白倩踢飞,咚的一声巨响。

他将我抱起,手按在我的腹部上,试图止住汩汩涌流的血液。

他用因极度慌乱而颤抖不成调的声音呼唤我:“虞晚凝!你不许死!你欠我的!你死了我更恨你!”

而这声音已经离我那样遥远,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我轻轻地叹息:“你不该进来的。你犯傻了。”

他精心编织的一出好戏,随着他冲动跑进白敛的视线里而付之一炬。

而莫听举起枪,对准屏幕里白敛惊愕的脸便是重重一击,玻璃的碎渣洒了满地。

“我不在乎。”他眼眶通红,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面颊上,“我只在乎你。”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微笑,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你还爱我呀,真可悲。”

“但你知道更可悲的是什么吗。”

“是我也还爱你。”

-

小心掩藏的爱,却比大张旗鼓的恨更令人难以面对。

莫听的身份随着那一枪暴露,由此不得不以潮声的新势力向白家扎根多年的旧势力宣战。

所有人都在观望。没有人看好这个不到三十的毛头小子,而莫听却以超出常人的残酷手段给他们上了一课。

而我只知道,当我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白家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江城。

-

“你昏迷了一个多月,知道花了我多少钱吗?”他坐在我身边,一见我睁开眼,便皱着眉向我呵斥道。

我不禁噗嗤一笑:“我还,我还你一辈子。”

莫听强装不满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许久才想起一声冷哼:“我记下了,敢骗我你就……。”

“嗯嗯。”我揶揄地将他打断,抬手摸了摸他苍白的脸,上面还留着两个深陷的黑眼圈。

“先去把胡子刮了吧。”

-

我看了最新的新闻,才知道白家的所有罪行都被挖出公之于众,包括杀人、贿赂、洗.钱、贩.毒等等。上头护不住于是主动割席,白敛畏罪自杀,他的女儿白倩也被捕入狱。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百感交集,不禁感叹,“这可是在江城横行了几十年的白家啊。”

莫听往我嘴里塞了勺青菜粥,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派人去他家,把所有证据都抢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我惊讶地睁圆了眼。

“就这么简单。”他神色淡淡地点头。

这就是真实的商战吗。我哭笑不得。

-

在莫听的强迫下我又一次手捧玫瑰来到公司楼下,在日暮璀璨的余晖里向他求婚。

由于我腹部伤口还未痊愈,弯了许久的腰也没跪下。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忍受不了,于是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花束,当着乌泱的人群向我单膝下跪。

“嫁给我,坏女孩。”他面无表情地请求。

简直像在通知一样。

我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他立即用手捂住。

“不准说不。”

在围观吃瓜人群啊啊啊霸道总裁好强势的惊呼中,我无奈地俯下身,拨开他的头发,在曾经我留下的疤痕上烙下一吻。

我凝视他漆黑眼眸中浮动的万千星辰,叹道。

“好嘞,莫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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