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不见光之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就像无数条蛇在水中翻滚摩擦,又像虫类细小足肢在他的耳膜上爬动。
“嘀嗒嘀嗒……”
水滴落下。
男人脑中的弦,终于一下子断裂开来,分崩离析。
“我招!我招!放过我吧!”
江奕原本微微下压的嘴角勾起,厌烦神色转而变为饶有趣味。
他毫不在意唇边半干涸的血迹,这是刚才使用酷刑时,对面男人身上喷溅来的。
“说吧。”
宦官嗓音阴沉低哑,带着若有若无的兴奋。
“我被贬后,散布关于皇后娘娘的谣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九千岁,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中年男人诚惶诚恐,恨不得把肚子整个翻面,露出内里的血肉筋骨。
少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瞬时,男人噤若寒蝉。
“你不认识谢家的人?”
江奕散慢随意地说道,两指从怀中捻出手帕,细细擦拭腰间配刀。
刀锋泛着冰冷的光泽,刀背上花纹精巧细腻,刀鞘镶着多种华贵宝石,璀璨夺目,着实不凡。
“谢家……我怎么敢和……”
男人呆滞了一秒,喃喃道。
可话未说完,一刀便从他脖颈正面,穿透他的咽喉,横插而过,刀尖死死钉入他背后的木刑架上。
“嗬……嗬……”
他想说话,可声带已被纵着切断,只能口含唾液和血沫,发出这样简短的语气词。
江奕嘴角肆意扬起,微微垂首,手握刀鞘,把刀从木板上拔了出来。
鲜血从垂死男人喉间迸发出来,在空中划出赤色弧线,全然淋到宦官脸上。
“没用的东西。”
江奕眼神阴翳沉郁,冷冷道。
没有被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十分纤细阴柔。
他没管自己脸上腥臭的血液和指节间流淌的粘稠,转而严整表情,抿起薄唇,再次掏出了手帕,仔细揩去刀上的血污,直到擦到光可鉴人。
审了半天,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还让他弄脏了皇后娘娘赏赐的刀。
江奕只觉一刀不够痛快。
他收拾了一番,便走出地牢。
那少男,或者称不上少男,只能算得上中人,身着紫绮暗绣蟒蛇袍,腰间别一柄长刀。
长发如墨似云,不曾束起,顺滑发尾自然散落到腰间。
他眉眼间流露着阴晴不定的迹象,眼尾细长上挑,面容邪厉。
因为这个,铜镜被打碎了一面又一面,再后,江奕家中索性不放置任何镜面。
他,早已四分五裂,拼接黏合回来也是个怪物。
成为宦官或者是酷吏的一年间,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又染上了多少人的亡魂,他自己也不知晓。
苏月处理完政务,回寝宫后,难得放松精神,闲适下来,便慢悠悠亲手剥起葡萄。
沐浴后的江奕进殿,膝行而入,蛇一般游动到女人脚下。
抬头见此,女人笑了。
“小江子,你到底是御猫还是御蛇?”
紫衣宦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等调笑。
先是不语,默默接过琉璃果盘,素手纤纤,指腹有握刀磨出来的一层薄茧。
他接替苏月的动作,熟练地剥下葡萄皮,放至盘中一角。
“问你话呢。”
“娘娘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无论是御猫或是御蛇,能为娘娘逮到老鼠便可。”
江奕沉静回答,语气低柔,仰视着女人。
他举起两指间的如玉果肉,递到苏月唇边。
苏月偏过头,以表拒绝。
“才杀完人就赶过来,手洗干净没有?”
她闻到了对面淡淡的血腥味,真怕他身上有细菌。
宦官眸间闪过一丝低落,随即回禀。
“臣已洗过三遍,沐浴焚香而来。”
“……也用酒净过手。”
他恐女人不放心,继续补充。
苏月将信将疑,含住葡萄果肉,咀嚼起来。
“可以。”
这时令水果新鲜极了。
前些年西域进贡而来的特品葡萄,如今在皇家葡萄园里扎根了。
江奕淡笑。
正像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女人一样,他同样不知自己对女人是何感情。
恨吗?
自然是恨的。
恨她无情,把他当棋子,肆意处置,不顾他的死活。
更恨,她无情至极仍动人无比。
在爱恨之上的,是敬畏。
他是她的臣子,如此这般。
江奕有时也在想。
如果他没有成为一个废人,还能得到她这样的器重吗?还能随意进入她的寝宫吗?
他还能……这样服侍她吗?
待苏月吃完葡萄,又用过江奕口舌侍弄后,尖月已出。
她一把推开膝间少男的头,整理好裙角,渐渐平复完喘息后,眼神锐利起来,公事公办道。
“近日如何?”
江奕眼神烟蒙迷离,唇瓣殷红,鼻梁水润潮湿,嘴角悬着暧昧银丝,发丝散乱。
他见苏月端正神色,虽然不舍于软香,但只能乖顺回答。
“回娘娘,宫内无事。”
“禁卫军已安定下来,勤加操练。”
“前朝仍有波动,谢家的把柄暂未找到。”
苏月蹙起眉头。
这越后面的对手,藏得是越好。
四大姓中,元家和王家被连根拔起,最势弱的崔家见到这种景象,已经夹着尾巴来投诚,让权以求苟命。
而这谢家……都是些人精,既不肯松开手中的权力,也不漏出一丝破绽。
“姚家呢?”
她转言问道。
“姚家之主摇摆不定,应是中立。”
说完,江奕直起身,将脸埋入她小腹间。
这职场办公室恋情真是要不得。
瞧这人,说着正事呢,又开始**。
苏月无语,把他推远。
姚家本是江湖豪杰,在武林中叫得上名字,于地方也是一霸。
开国皇帝打天下之时,姚家圈地称王,后被朝廷收编成正规军。
于是,姚家处境尴尬,虽然掌握部分军力,但既不亲皇权,也不服世家,被迫算得上中立派。
如今的姚家之主更是性情中人,不想参与到这种政治纠纷之中,遇到江奕暗示,也只一味装傻。
可苏月有突破口。
“那姚家大小姐……我们可以一试。”
宦官点头,再次抱住女人的腰,享受此刻的温存。
他庆幸于自己是个废人,这才有机会接近苏月,为苏月解决她的欲求。
他又痛恨于自己是个废人,无力为她提供更多的欢愉。
辛亏,他曾是状元郎,能诗能吟能作文章,口齿也称得上灵活,可以这般勉强服侍女人。
苏月打了个哈欠。
江奕识趣地退下。
他还没有过夜的资格。
江奕自知如此。
隔日正午,李珩入殿请安。
他今年十三,一改过去两年间骄纵的作派,重新变成了沉默少男,一心钻研书籍。
不过,苏月也没有兴趣和时间探究为什么。
朝堂对她有意见的人实在太多,民间天灾**也在等她处理。
对此,李珩更是气急。
持宠而骄,是他一时得寸进尺了。
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流浪幼犬,遇到善良的主人拯救,放下警惕心后,忍不住撒泼打滚儿。
他本以为女人喜欢这样放纵的他。
可后来他发现,苏月根本不以为意。
她最关心的就是朝务。
李珩念着苏月频繁督促自己温习,便换了作风,想谋得几分关注。
依旧没用。
他除了月初请安,见到苏月的次数甚至不及那个臭宦官。
“儿臣恭请母后凤体圣安!”
未等苏月开口唤他起身,他便迫不及待地抬头,盯着女人的面孔,细致打量,想把内心里的容颜镌刻得再深些,让接下来的一个月不要那么难熬。
他的母后,是如此耀眼的人。
比月亮更明艳。
李珩眼睛一眨不眨。
“你这小男儿,真是不知礼数。”
苏月数落他,说完倒是笑起来,因他的鲁莽和急切。
李珩乘机埋怨,缓缓站起,“母后,您日理万机,儿臣只有这个机会才能见到您,礼数怎么还可能挂在心上呢?”
“书可读完吗?”
苏月不回答他,转而问道。
“回母后,儿臣自是读完了。”
李珩笑着凑近,鼻尖微微皱起,用劲嗅着女人身上熟悉而温暖的气味。
小少男尚未成熟,真心实意地把苏月当母后看待。
最起码,他自认为是这样。
此时,他只是想要母亲的关怀和照顾。
苏月最近偷闲,也有兴致逗乐了,看了看到她胸口高度的少男,命令道。
“既然读完了,那母后奖励你。低头。”
小少男猜到要发生什么,乖乖站定垂首。
女人揉了揉他的头发,无意义地感慨道。
“明明时间那么快,可你还未及冠呢。”
“母后是希望我长大吗?”
李珩喜欢她的抚摸。
女人的手掌像她的气味一样,有种疏离的暖意。
“等你长大,很多事又会不一样了。”
苏月想了想未来可能的发展和剧情里的预测,摇摇头。
“那我永远不长大,一直做母后的儿臣。”
李珩小脸严肃,认真说道,右手掌心向前,将要举起。
“小傻子一个,这是你能决定的吗?”
女人笑他的天真无邪,一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要发誓的右手拉下来。
苏月温柔地笑着,心里却想。
她穿越而来,第一次体验到了权力的滋味,知晓了向上爬的不易和艰难,自是要紧握住手中的机遇。
未来,谁若拦她,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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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酷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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