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月清风皎,寻常人家大多都闭门谢客,剪了蜡烛准备入睡。夜风将楚王府后院里的烛灯吹得摇摇晃晃,两只鸟安静地停留在屋檐上,生怕惊扰了安静的夜色。

西南边境动乱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却影响不了远在京城的寻常百姓。街尾那家开了许多年的璇玑楼还热热闹闹地迎客,人来人往,日复一日。醉客流连花丛中,全然不知看似一片太平后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只顾着推杯换盏后醉卧美人膝上。

丝竹歌舞声、笑语声、酒杯碰撞声织成一张奢靡的网,网住了京城的半边天。

礼部侍郎被人从璇玑楼里搀扶着走了出来。浓妆艳抹的姑娘正攀扶着他在耳旁哈气:“大人,奴家送您回去吧?”

礼部侍郎混沌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猛地摆手,力道大得险些将自己甩个踉跄。“不必。”声音被酒气浸得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姑娘的银镯磕在他玉带上,叮当一声,混着甜腻的酒气。

歌女们僵在灯火阑珊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扎进楼旁那条黑得不见底的窄巷。织金绣鞋前一步还是暖香软玉,下一步便踏入了黑暗中。

楚王府围墙外突然扔来一颗小石块,落在院内石板上打破了静谧的夜,惊得鸟扑着翅膀飞走了。

突然有一双手扒在了围墙上。墙外的人功夫不错,不知踩着什么,借了个力,纵身一跃便从墙外翻了进来。

来者趁着夜色爬人墙头,来当朝二皇子的楚王府像逛自家后花园一般自如。

沈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沈二公子手一背,自觉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灯火通明,琉璃罩里的烛火正稳,门却虚虚掩着,大概猜到了晚些时候有人拜访。

沈砚推门进去的时候,景珩正坐在书桌前,身后的巨大书架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沈二公子让我好等。”景珩置了笔,抬头望向正蹑手蹑脚关门的沈砚。

沈砚不知从哪儿才爬出来,身上沾染了些许檀香味道,和房间里的墨香混在一起却不违和。

“嗨,老太太知道我要走,今天傍晚拉着我在她房里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耽误了些时间,刚刚才偷偷溜出来。”沈老太太是怀南先帝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年岁已高,不常出门,平日最大的乐事便是含饴弄孙,整日唠叨完这个唠叨那个。

刚被唠叨完的沈二公子此时正毫不客气地将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捞了过来,和景珩面对面坐着。

“二殿下好几日不见,难道不想我吗?”沈砚双手一撑,身子向前探去。

沈砚在京城中颇受欢迎,不光是冲着沈家公子的名声,更因为人也出落得英俊帅气,是那种毫无阴霾,又飞扬坦荡的俊朗。

他一双墨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夜访楚王府时来得太急,额前与鬓边散着几缕不服管教的碎发,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这般望着景珩。

“想有何用,不想有何用?”景珩笑道。

“我过几日就同林老将军南下,便是想也见不到了。”沈砚叹了口气。

沈家是书香世家,代代出文状元。沈砚是沈家老二,沈母怀着沈砚的时候,怀南先帝亲自给他赐名,取了砚字,就希望这孩子能满腹经纶。

但沈砚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平日里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等沈老爷子看着三岁的沈砚提了把不知哪找来的小木剑在院里东蹿西跑,挥剑挥得有模有样的时候,他彻底死了沈砚做状元的这条心。

再长大些,沈砚就跟着林宿老将军学武。

回到沈府,他看起来还是那个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般长大的沈二公子。

“西南不大太平,这一去不知道又是多久。”沈砚冲景珩眨了眨眼,换了个更理直气壮的语气冲二皇子讨水喝:“怀玉,我口渴。”

景珩起身,像早习惯了这人的无赖劲。将宋征一早在一旁备好的茶水拿了过来,亲自为这位难伺候的少爷倒了杯水。

沈砚在他面前丝毫没有一点面对一位皇子的自觉,跟在他身边怀玉长怀玉短的念叨。倒杯水的短短功夫,沈砚就已经从隔壁翠婶婶做的透花糍好吃到林均那小子最近为了准备科举考试又闭关读书说了个一溜够。

平时没人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喊二皇子的字,偏偏沈砚私底下在他面前大逆不道惯了。

“前几日礼部郎中被害一事三司结案了。”沈砚接过景珩递来的茶,声音压低了些许。

礼部郎中周文渊被人杀害在自家书房里不是一件小事,京兆府初步侦查后就移交三司了,刑部复核后昨日才结案。

周文渊在礼部主管的是外藩朝贡接待和使节接待,恰逢西南边境动乱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皇帝颇为重视此事,派了大皇子景奕协助三司。

景珩前段时间不知又触犯到皇帝哪块逆鳞,找了个御前失仪的理由又被罚关在府里半个月的禁闭,眼下不知道已经结案也是正常的事。

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二公子敢冒着风险翻墙进他楚王府了。

“怎么回事?”景珩慢条斯理倒着茶,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好奇这档子事。

“凶手是他老家来的小舅子。”沈砚啧了一声,“周文渊年轻时娶了人家姐姐,靠着妻家供养才考取功名。进了京转头就攀了高枝,娶了侍郎家的姑娘,把乡下妻子忘得一干二净。原配夫人郁郁而终,小舅子找上门来,周文渊想私下用银子摆平,结果就被他那小舅子一刀了解了性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沈砚一摊手,也有些觉得荒谬。

景珩沉默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案子竟如此匆匆结案。

“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了,你中秋前离京,有空是该多陪陪沈老夫人。”景珩看着沈砚皱着眉头喝了几口茶,又放下茶盏,将杯子推远了些。

不知道沈砚几时会来,景珩给他准备的淡茶还没来得及端上来。

景珩府上的茶总是煮得很浓,沈家因着沈老太太年高畏涩,全府的茶都烹得很淡,故而沈砚总是喝不习惯楚王府的茶。但不怕讨人嫌的沈二公子总凑上来找景珩要杯茶,喝完还不忘点评几句,说什么二皇子年纪轻轻总喝些口味极重,苦得发涩的浓茶。

景珩只是笑笑,说喝习惯了,喝起来与普通茶叶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就因着这事念了我好几天,也不是第一次南下了,偏偏这回更唠叨了。”

“现在不太平,老太太总是担心你的。”

“确实也有些舍不得。”沈砚往椅背后一靠,锦衣玉食簇拥着长大的公子哥没一会儿又现了原形。“那你呢?宫里中秋宴,你总是要去的吧。”

景珩嗯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宫中朝堂之上那点子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平日只看得进兵书的沈砚光想想就觉得头疼。有的人为了高官厚禄,有的为了青史留名,都使出了百般手段与花样。

对皇子来说,左右还是为了东宫之位。皇帝觉得自己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迟迟没有立储君,大皇子虎视眈眈,眼下刚结了礼部郎中的案子,不知道又挣了多少风头。

沈砚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不太受待见的二皇子。

外头都在传他和景珩是点头之交,二人大概不曾有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年少时在老王爷的宴席上,他们曾在射圃中较过劲。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弓拉满月,为争那个第一引得全场瞩目。高下未分。

比赛过后没几日景珩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折了腿,卧病大半月。

后来再也没见这位二皇子露过什么风头了,如今更是不太受皇帝待见,训斥禁闭也是常有的事。也正是因着这件事,沈砚总觉着是那次自己将人逼得太紧,自己从小跟着林老将军在军营里混,欺负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是有些不地道。他趁着景珩养病,偷偷跑去探望。

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熟了。

“左右就是场宴席而已,又不会把我怎么样。”景珩不甚在意,好像现在被关禁闭的不是他一样。

沈砚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招来,只得让景珩多加防着点那位大皇子。

“我有什么好提防的。”景珩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一摊手,“我是个御前失仪还在被关禁闭的皇子而已。”

这副样子倒把沈砚都笑了,他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沈砚又翻墙出楚王府时,夜已经很深了。这墙他翻过无数次,最知道怎样悄悄来去。

沈砚回到沈府时心下暗自庆幸,这个时辰院里应当无人。刚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打算合上门,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院子里的石灯亮着一盏,昏黄的光晕下,他爹就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直,像在此等候多时。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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