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中的舞女穿着华丽的服饰,耳坠上的大红宝石轻轻摇动,身上穿着的薄纱也随身姿而动。耳边传来的是乐女抚琴的声音,琵琶声越来越大,舞女的舞步也越来越快。
琵琶的弦不再震动,舞女也停了舞姿,歌舞到了尽头。
“好!”高位上的帝王举起了他的金杯,将杯中的玉液一饮而尽。“大皇子办案有功,赏!”
景奕跪在堂前,等着帝王的赏赐。
皇帝陛下今日显然是心情极佳,内库的珍宝送了不少,大手一挥对景奕说:“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尽管来跟父皇说,朕亲自为你操办!”
话都说到这般份上,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此言一出贵妃顿时笑靥如花,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皇后没什么反应,端着酒杯,面容平静得像一池深秋的湖水,看不出半点波澜。
席间诸位宗亲与重臣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景珩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景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景珩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大概猜到贵妃同大皇子早有心仪的人选,这些日子不知贵妃又在皇帝身旁吹了多少枕旁风。
景珩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尚未敛去,便见大皇子景奕已叩谢隆恩,步履沉稳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位,挺直的背脊里,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丝竹之声再起,新一轮的歌舞翩然而至,觥筹交错间,宴席似乎又被推回了原有的热闹轨迹。
众人心思各异地应酬着,景珩似乎能感受到几道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直到皇帝面露倦色,由内侍扶着率先离席,这场喧嚣的中秋盛宴,才算真正到了尾声。
宫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月光泼洒在汉白玉阶上,泛着清冷的辉光,朱红廊柱下内侍们垂首静立,景珩正准备离去,一阵从容平缓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不显山露水,却精准地停在了他身侧。
“怀玉。”景行的声音低沉,像夜风拂过殿角的铜铃,不响,却清晰入耳。
景珩转身,执礼恭谨。姿态恭谨,笑容恰到好处:“皇叔公。”
景行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许久没见到你了。”
他语气自然随和,仿佛只是长辈寻常的挂念。
不等景珩回应,他又接着说道:“有空也来看看叔公。”
宁王爷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角笑纹微深,语气轻松:“叔公最近新得了一把好弓,给你留着。”
景珩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依旧柔和。
他微微垂下眼睫,复又抬起,轻声回应:“皇叔公,”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我已经很多年不射箭了,您不记得了吗?”
话音落下,周遭只有风声穿过檐角的细微呜咽。
宁王爷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凝滞,他只是极自然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轻轻“噢”了一声。“我年纪大了,有些健忘。”
他这位皇叔公是否真的健忘,景珩不太清楚。
景珩立在原地,目送着皇叔公身影悠然消失在宫道转角。
景珩面上余一抹极淡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凝在眼角,尚未完全敛去。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慨叹:“哎呀,真是时也运也。”
景珩侧首,见景瑄正摇着一柄折扇,步履闲适地踱到他身旁。
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是不是在感慨方才宴席上大皇子独得的恩宠。
“啪”的一声,景瑄利落地将扇子收拢,拢在怀中,这才转过头,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向景珩,问道:“二哥现在就要走吗?”
“我正要走。”景珩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景珩顿了顿,看向景瑄,笑容里适时地染上几分属于兄长的关切,轻声提醒道:“最近降温了,七弟注意别着凉了。”
说完,景珩略一颔首,便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自己车驾的方向行去,宋征还在等着他。
将身后神色微妙的七弟留在了渐深的夜色里。
回到王府时已经很晚。
楚王府后园的凉亭浸在溶溶月色里,四周桂影婆娑,暗香浮动。
景珩独坐亭中石凳,卸了宴席上的端持,微仰着头。
“殿下,林公子来了。”宋征过来提醒。
“嗯,你带他过来吧。”
一阵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石板路传来,不疾不徐。
“子业。”景珩看着林均提着两个食盒朝自己走来。
林均比起沈砚此人不走寻常路的方式,还是老实了许多,趁着夜色在宋征的掩护下从楚王府偏门进来的。
林均步履从容地踏入亭中,嘴上喊着殿下,身体倒是更诚实些。
虽不及沈砚来楚王府跟回自家后花园一样,却也十分自然地在景珩对面的石凳坐下。
林均和沈砚一同长大,一个文官世家跑去参军,一个武将世家跑去科举,从小到大也被当作长辈们的谈资。
林均将手中两个食盒往石桌上一放,脸上是毫无拘束的笑意:“今天中秋,这个时候来正好没什么人注意。” 他抬手掀开盖子,动作利落,“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今天席间的时候不方便同你说话。”
食盒里是几块月饼。
“翠婶婶做的月饼最好吃,重熙走之前还特意让翠婶给我们留了份。他没来得及跟你说,托我给你一同带过来,我想着今晚正好。”
景珩伸手取过一块,语气温和:“多谢你了。”
林均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满足地点头:“翠婶婶的手艺没得说。” 林均又打开另一个盖子,盒内晶莹的糖壳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哦对殿下,还有这个,”他将那几串糖葫芦向景珩推过去,“沈重熙让我给你带的糖葫芦,沈府附近那家不怎么开门的店里的,那小子掰着手指头算好了,说中秋肯定开门,非要我绕路去给你买来。”
月饼和糖葫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哄小孩家家的吃食。
林均边嚼边道:“前几日我去西市,看见喜盈楼的小厮在门口放烟花——说是要讨个喜气。结果火没点着,险些把自家门帘给烧了个洞。”
景珩轻笑:“你上次说的那家酒楼?”
“对,掌柜的还怪我呢,说我嘴不吉利。”林均一脸无辜,“我哪知道那火折子里头是湿的,点了半天不着,谁想再一捻就呼地窜上去了。”
点心摆在桌上,林均接过景珩递过来的茶,随口道:“听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又闯祸了——拿着自家藏的墨宝去赌,结果被他爹当场逮着,跪了三个时辰。”
“上回不是才被他父亲关在书房里抄礼经?”
“是啊,”林均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活该他的吧,听说那副墨宝还是他爹珍藏的,赌的时候手都在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宫中趣事与京城旧闻。
四周无人,林均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听皇上今天的意思,大概是要给大皇子和户部尚书那位千金赐婚了。何家可是太后母家。”
“哪管这些,人家不是两情相悦吗。”景珩笑道。
“说是春日宴见了大皇子一面就倾心了,”林均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也不知道何明远那老狐狸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女儿‘一见倾心’。”
“估计不出几日,赐婚的圣旨就要下来了。”林均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惋惜何小姐那不得不放弃的青梅竹马,还是在感慨这皇权之下身不由己的无奈。
景珩笑了声,没说些什么。
林均摆摆手,像是要挥散这沉重的话题:“不说这个了,听着糟心。不知道重熙那边顺不顺利。”
“会顺利的。”景珩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林均又叹了口气,最近事情太多,真一件件细想下来能给他愁成老妈子。
眼下林均东西也送到了,再待久一点恐怕被人发现,谁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楚王府。
林均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辰不早了,殿下。我先走了,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方才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的一角,乌云渐渐散去,中秋的月才露出了它的全貌。
景珩看了一眼食盒里的月饼。
此时此刻沈重熙大概也是在赏月吧,中秋夜,随军过得还好吗?
宋征来找景珩时,才发现自家二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房顶上。
“殿下,怎么上屋顶上去了?”
仰头瞧见自家主子正闲坐在屋脊上,险些惊出冷汗。
可见景珩姿态从容,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看月亮,今日中秋。”景珩垂眸,声音清润,“你要上来吗?”
“属下就不上去了……”宋征在底下拱手,“您千万当心,早点休息吧殿下。”
“知道了。”景珩冲宋征挥了挥手,身旁还放着一盒被吃了两块的月饼和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外裹着的糖浆熬得过了头,甜得有些发腻,景珩却难得吃到,意外的有些喜欢,便多尝了两口。
今天见了太多人,送走林均,景珩难得有些烦闷。
皇帝意有所指的赐婚,宁王爷许久未见的搭话,林均今日无意间提起的一句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吗?
西南边陲的中秋夜,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琉璃瓦下流转的宫灯,也没有玉阶前如水的清辉,月光泼辣又明亮。
远处点苍山轮廓如铁,在月下沉默地矗立。
沈砚一个人找了棵最高的树爬了上去,一个人坐在树枝上,昂着头看着月亮。
随军不能喝酒,他就只能干坐在这里看月亮。
林宿老将军找了他半天,最后在树杈上找到了这小兔崽子,不由得将他一顿骂。
他站在树下,昂头看着上面的沈砚。
“你小子呆在上面干什么呢?”林宿问他。
“赏月啊老将军。”沈砚笑笑,说,“要不您也上来看看?”
林宿老将军笑着骂了他几句,“你早点下来。”
老将军说完他,痛痛快快地转身走了,留沈砚一个人挂在树杈上望着月亮不知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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