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出门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虽然台风“蝴蝶”已经过境,但是天气依旧很暗。
风雨将天空短暂的蓝调时刻无限拉长,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
懒散又莫名沉静。
林晚坐在车里。
雨点“刷啦啦”重击车顶,恍惚间,让人联想到枪林弹雨的战场,这也格外符合林晚此刻的心境——狂轰乱炸后一片废墟。
她有些埋怨林震,他不想面对所谓的继子,却借口丢给自己,也不管林晚也不愿意。
司机蒋叔在前面开车,今年他五十出头,正是非常健谈的时候。他一般负责林震的出行,偶尔来接林晚。
“林小姐,突然有了个弟弟是什么感觉呀?”
蒋叔随意搭着话。
蒙蒙细雨中,车子停在待转区,转向灯“滴答滴答”闪着光。
林晚看着眼前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虽知道他并无恶意,但依旧被噎的够呛。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像突然生了个孩子,然后突然离婚带俩娃。
——很割裂。
尽管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林家二老的愿望是那样的迫切,似乎不收养孩子,他俩分分钟从能在老宅投河。
有男孩才算有后,他们总这样说。
林晚用余光偷瞟左手边的男生,他用手撑着脸正望着窗外,闪烁的雨水折射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纤长的睫毛略向下垂着。在城市阴暗的灰蓝背景下,他坐在那里,像一张海报。
脸部折叠度高就是有这个好处,哪个角度都很漂亮。
林晚极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
林晚食指轻点下巴。
“很惊喜吧,突然又多了一个家人。”
她回答得中规中矩,像一个国家的外交辞令。
陈屿没有说话,表情寡淡地扫过林晚一眼,意味不明。
林晚再用余光瞟他,陈屿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们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林晚选了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中式私房菜,在市中心,乱中取静。
暴雨过后,暖黄灯光照亮街角。
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带她去。开店的伯伯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仅饭菜特别好吃,而且每次她去总会得到一份小甜品。
带他去这家店,其实林晚也有些小心思。
首先,她很久没有来过这家餐厅了,一直很想来。
再来,自己好歹算是富家女,总要去一些看起来不便宜的地方以彰显自己的品味。
林晚撩了撩垂在耳边的长发,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这一次,她的小算盘显然是打空了。
陈屿显得比她还要轻车熟路,并没有想象中对她品味的称赞,他直接了当走了进去,这让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像这种店铺,他不应该一脸懊丧着求助般看向自己,然后自己上前帮助他吗?
这样就算一个下马威了…
陈屿上前一步替林晚支撑着门,却发现女孩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上前,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她。
林晚收拾情绪,微笑上前。
不对劲,他不是家在海边,家里很穷吗?
杨叔还是站在柜台边老位置,每一个客人进来都能看见他的笑脸,饱经沧桑却不失温暖。
“小晚很久没来了呀,长高这么多!”杨叔笑着,因为长时间劳作而皱起的手在腰间围裙上不断擦拭。
林晚装作自然的应了一声,走向预定的包厢。
在熟悉的人面前再多站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就要承受不住泪水了。
林晚自觉是一个极为感性的人。
隔间中,坐在餐桌前,菜品丰盛,光鲜亮丽,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对面陈屿动作流畅,餐桌礼仪极佳。
这一顿饭吃得可真是食不知味,味如嚼蜡,蜡……
林晚有些词穷了。
两个人像不认识的人拼桌。
“这家的鱼很好吃。”
林晚率先打破僵局,主动出击用公筷给陈屿夹了一筷子鱼肉,脸上带着社交时特有的客气笑容。
陈屿拿餐具的手一顿,抬眼看林晚,这一眼足足看了三秒,然后吃掉了盘子里的鱼。
林晚心中石头落地,开始发挥社交才能。
虽然她不想和陈屿有过多接触,但他不希望陈屿在这家受到这样的忽视。
“这家店开了很久,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就带我来吃了。那时候是因为在文艺汇演上哭着不愿意跳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餐厅装潢很漂亮,大片的暖黄灯光模拟出夜间烛火照明的幽深,墙角有做旧的海报以及装饰用的大片干花。
陈屿静静看了林晚片刻,给她夹了一块肉。
他的本意是:别说了,吃饭吧。
但林晚显然理解错了,对他安慰的小举动感到暖心。
“但实际上也不是我的错,任何一个小女孩扮演格格巫都是伤心的。”林晚抿了口饮料继续说道。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林晚有些诧异抬眼。
陈屿正撑着头看她,几缕碎发挡住眉眼,嘴角笑意温和,安静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面对林晚时,他似乎总是这么笑着。
林晚发现不对,适时闭嘴,把碗里的肉吃了。
骨子里的,她希望场面永远是热火朝天的,所以会尽力说话维护表面的和谐。但陈屿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有些功利的方式。
林晚也是有脾气的,她没有再说话。
隔间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上菜声。
窗外雨还在下,有霓虹灯光和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林晚垂着眼眸想到。
真是,难以取悦。
环境显得极为静谧,嘴巴停了下来,脑子缺变得活泛了。林晚想起第一次和妈妈来这家餐馆。
打小她就是那种不擅长与人沟通的性格,所以在幼儿园老师问她愿不愿意当个格格巫时,她没有拒绝。
她总是在无意识想要讨好别人,哪怕会在一定程度上牺牲自己的利益。
那天妈妈抽出时间,来看自己的表演。
林晚看到自己的扮相后,顶着巨大而丑陋的假鼻子,强撑着走上台去,却在音乐声响起的那一刻嚎啕大哭。
她是一个懦弱的人,总是怕前怕后,觉得有太多东西难以承受。所以之后的她学会了一件很有用的事情——逃避。
只要逃得远远的,那些东西就无法再伤害她。
正餐结束,林晚开始等待甜品。
多年后,林晚会想起这件事情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如果当时自己知道陈屿鱼肉过敏的话,她就算穿越回过去再跑去文艺演出也不会给他夹这一筷子鱼的。
但当时的陈屿为什么要吃。
在等甜品的时候,林晚发现了异常。
陈屿手上起了红疹子,手指骨节分明,这样一片片疹子显得格外碍眼。
原本安心等待的林晚盯了他半晌,颇有些心惊胆战,默默指了指他的手。
“你好像过敏了。”
她用了好像,是因为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夏季蚊子多,他看着皮肤嫩,兴许是蚊子咬的也不一定。
陈屿垂眸撩起了衣袖,手臂上也有了红疹。
林晚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迅速起身走到陈屿面前,一手拉住他的手腕,一手撩起他的另一只衣袖。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撩衣袖显得格外顺利,大片皮肤露了出来,上面已经浮现了红疹。
陈屿没有说话,脸上一贯温和的笑意消失,眼神放空,有些迷茫地看着林晚,形状好看的唇略微张开,吐着热气。
“你过敏了。”
这次是肯定句,林晚做出结论。
“过敏?”
陈屿的表情变了。
他坐在原位,抬眼望向她,像某种受伤的小兽般濡沫的眼神。他的手指轻巧拨弄着林晚垂落在自己手边的发丝,饶有趣味一般。
林晚根本没有在意陈屿前后形象的割裂,只感觉自己被某种光辉灿烂的责任感击中。
这种想法来的莫名其妙,又极其正常,像是长久扎根在林晚心中的责任感。
——她现在是姐姐,有必要照顾好弟弟。
“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林晚捧起陈屿的双手,认真看这儿他的双眼,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
她也不等甜品了,转身就去付钱,步履急切。
林晚彻底走后。
昏黄灯光中,陈屿漫不经心拿起手,动作闲适不见慌乱,指尖缓慢摩挲。
果然,是个娇小姐,还是有些傻的那种。
他面无表情想着。
雨中医院亮着白光,树影在车窗玻璃影影绰绰,绿意在湿润叶片上流淌。
林晚独自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尽管她怀着满腔热血,也依旧改变不了她不知道急诊在哪里。
站在兴慈医院的东门,林晚给两人打着新买的塑料伞。
雨四面八方飘着,打湿她的小腿和裙角,冰凉凉、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鞋子也湿了。
林晚单手研究手机地图半天,明确路线后,带着陈屿赶往急症室。
陈屿表现的极为迷茫,像是第一次来医院一般,身体贴在林晚身边,体温在雨夜传递着。
林晚身高比不过陈屿,将伞柄高高举起后免不了东倒西歪,两人各自淋湿了半边身子。
雨淅淅沥沥下着,陈屿默了默看了林晚一眼,从她手中拿过塑料伞柄。
急诊门诊的地面上尽数是湿漉漉的脚印,提醒陈屿小心摔跤后,林晚拿着伞,带着他去挂号排队。
挂完号回来,两人在金属椅子上并排坐下。
“你之前出现过这种症状吗?”
需要弄清楚过敏原,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陈屿在林晚身边坐下,有些困倦地将头靠在金属椅子上。听见林晚的声音,他纤长睫毛微微颤抖,还是睁开眼来。
二人视线再一次对上,灯光下,陈屿眉眼锋利而精致,有些漫不经心看着自己,林晚呼吸突然有些停滞。
“没有,这是第一次。”陈屿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哦,这样!你先好好休息。”
林晚的皱着眉头思索今天的菜品,只是简单的家常菜而已。
机械声播报名字,林晚拉着陈屿去就诊。
一场意外,两人快速距离拉进,突然表现的像真正的姐弟。
“姐,我很难受。”静脉注射时,陈屿将头轻巧靠在林晚肩膀上。可能是为了避免不了压到林晚,陈屿靠过来的力道很轻。
柔软的发丝毛茸茸扎着林晚的脖颈,有些发痒。
林晚手指微蜷,愧疚了。
注射室的灯光显得有些惨白,空气中是雨季特有的潮湿。
林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示安慰和抱歉,不由自主想起了刚刚医生的推测,对鱼类过敏呀。
她垂着眼睛,更加愧疚了,她今天还特意选了罕见的野生黄鱼,不应该给他夹的。
可能陈屿当时的犹豫……
仔细一想,林晚叹了一口气,自己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谁知道生活在海边的人居然吃不了鱼。
一通折腾,又是打点滴又是留院观察的,回到家已经是凌晨,独栋的别墅没有亮灯,漆黑着一片 ,像无人居住已久。
屋内的灯亮了起来,一般这个时间,都是林晚结束补课独自回家 。但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了,她多了个弟弟。
好像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也不错。
林晚扶着身上的人,替他推开了房间门。
雨天的视线总是混乱而迷离,似乎也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
陈屿看着林晚侧脸,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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