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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沈泊言从早忙到晚,光是陪着沈老爷子吃吃喝喝的应酬就有六七场。
席间谈话趣味寡淡,从国内经济形势和看好的投资项目,谈到琴棋书画甚至是风花雪月,沈泊言均能接上话。
但话不多,点到为止。
众人纷纷称赞他博学多识,却又如君子内敛。但只有迟睿知道,他很是心不在焉。
能让沈泊言恍惚的事情不多,迟睿见他的眼睛时不时往手机上瞟,即使教养使然,他没拿起来看,但次数多了就也挺明显,于是语气变得有些暧昧起来:“等姑娘消息呢?”
沈泊言看不上他那副臭嘴,径直往楼上走,但不说话却不等于否认。
实话就是,万佳乐已经两天没理他了。
那天在车上,他兜头泼了人家一盆子冷水。其实本意是为她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非要以一种奇形怪状的方式出现。
沈泊言本质是商人,听过也说过更刺耳的话,甚至他认为和万佳乐说的那些远远称不上‘难听’。可看到对方先是一脸震惊,很快又转变成了落寞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表达方式不太好。
老话总说响鼓要用重锤敲,可也得看鼓皮受不受得住。
他嘴巴毒,对着公司经年积弊下来的几个油条可以毫不留情,反正那些人的脸也是越来越厚的老帮菜。
可万佳乐与他们不一样,她没义务承受他难听的话。
他想发点什么,可编辑好又觉得算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又没做错。
沈老爷子准备给沈泊言介绍对象,好友的孙女都到了,却不见沈泊言下楼。老爷子抬起拐杖戳了戳迟睿的脚背:“你去,把他给我叫下来。”
迟睿起身:“成。”
沈泊言来是来了,但聊天的兴致不高,倒是一直兴致勃勃地给人家姑娘倒茶,说是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万金难抵。
喝了又问人家感受。
喝个茶而已,要什么感受。
意思很明显了,少说没用的话。
那姑娘喝得多了,开始跑厕所,屋子里就剩他一人。
茶室里泛着缕缕清香,冬日的阳光明晃晃泼进来,却是少有的不刺眼。
沈泊言翻了会儿手边的书,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戳开了万佳乐的朋友圈。
万佳乐没设置可见时间,十几条的文字内容,横跨了整整五年。沈泊言这两天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几遍,都快要像是老爷子手里那俩宝贝核桃似的盘包浆了。
木门‘吱呀'一声响了,细高跟敲地的声音传进沈泊言耳朵里,他叩住手机,暂时退出了那个界面。
吃晚饭的时候,老爷子让沈泊言给那姑娘夹菜。沈泊言喝着杯子里的水,不讲话,也不动,唇瓣快要抿成了一条缝,脸上透着些倔强。
老爷子一个劲儿地催,沈泊言拗不过,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老爷子满意地点头,可点了没两下就这么戛然而止。饭桌上的众人皆瞠目结舌,一个个脸色像是五彩缤纷的调色盘。
沈泊言往人家姑娘盘子里加了鸭腿,鸡爪,猪蹄和棒骨。
这些全是需要龇牙咧嘴用力吃的东西。
老爷子脸色气成了灰白,那姑娘的爷爷脸色绿了,只有迟睿那张脸憋笑憋得通红。
沈泊言坐回座位又开始玩手机,他刷新了朋友圈,发现十分钟前,万佳乐接连发了两条。
【老天帮我省钱的办法真的好残忍,小白楼拒绝接单的原因居然是除夕夜不做单人套餐,怎么?一个人吃饭是触犯了天条嘛?[发怒][发怒][发怒][发怒][发怒]】
【北京城区为什么不让放烟花????】
沈泊言愣了两秒后,心里倒也没想太多,手机摆在手边儿,他依旧心不在焉地听着其他人聊天。
一桌子的人非亲非故却也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却将沈泊言排除在外。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有点理解万佳乐满屏幕充斥的那种孤独感了。
那些黑色的文字拆解、再溶和,像是变成了不断蠕动着发出桀桀怪叫的虫子,密密麻麻铺在他眼前。
沈泊言在快要窒息之前及时抽身,说了句“抱歉”,拎着西装外套迅速离开了老爷子的庄园。
迟睿紧随其后,在车子发动的前一秒钻上了副驾驶。
“哪去?”
沈泊言答非所问:“你现在让小白楼的厨师长做五菜一汤,等会儿我给你发地址,送过去。”
“多少?”
“吃不穷你。”
“我是怕撑死人家。”迟睿说,“送给那谁是吧,我就知道,所以你现在天天上赶着,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沈泊言看着那几个字,冷不丁挑下眉。
见鬼的上赶着。
如果非要说出来是什么心态,那应该就是单纯地可怜吧。
她大过年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给谁看?
他的朋友圈里也不该出现这种凄凉的人和凄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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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两天没出门,家里的存货足够应付到年后。
她这两天休息得很舒服,能躺着就绝不坐着,偶尔去远一点的地方,她就拄着拐。
想起拐杖,万佳乐瞥了眼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里的那个丑东西,又从拐杖想到了送拐杖的人。
拐杖是沈泊言趁着万佳乐去签协议的时候从旁边药店里买的,买完直接扔在了后备箱,等万佳乐回家的时候,他才递给她。
一大早上送她去医院,又送她去商场解约,最后又给人送回了家。
没有本分,连说这是靠着两人之间的情分都勉强。
所以万佳乐觉得,沈泊言这人真的挺好的,美中不足就是嘴巴实在是太欠了些。
他说她像个‘巨婴’,说她的海投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万佳乐像是脑袋顶被敲了一闷棍,坚决不认同他的观念:“可是如果不海投,我怕是连个工作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更是感到了委屈:“你凭什么轻易地否定了我的努力?”
“努力?”沈泊言哼笑一声,语调算是挺客气了:“如果方向不对,那你的努力毫无价值。”
他丝毫不顾及万佳乐的黑脸:“所以你有工作了,那要不你看看你这都是些什么工作?首先我不歧视任何职业,任何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和必要性,可是万佳乐,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适合做那些吗?或者说你真的甘心做那些吗?别和我说你在过渡阶段,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万佳乐没精力管沈泊言的毒舌,满脑子都是那句‘逃避’,她瞠目,讶于沈泊言似乎将她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确。
她的确总是安慰自己这是处于过渡阶段,说服自己不去多想的理由是过年时期不好找工作。
然而事实却是,她被现实打得一败涂地。
可就算如此,万佳乐依旧在别人面前低不下去自己坚硬的头颅,仿佛不承认即不存在。可隐忍的泪水不会作假,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却憋着硬生生不让它流下来。
沈泊言将车子开到了她家楼下,转过头,满脸的淡漠:“懦弱的人才会哭。”
大概也是心知肚明刚刚的那些谈话实在算不上多愉快,他也不再提出背她上楼,只从后备箱里掏出了那把备好的拐杖,说:“先凑合用吧。”
万佳乐几乎劈手是夺了过去,她忿忿盯着沈泊言的眼睛,最后蓦的转头,拄着拐龟速向门口移动。
沈泊言坐回车里,目光慢半拍地追随女生挺直的脊梁骨,本不想再进行说教,但还是忍不住真的不去管她,放任她像是飞蛾般到处乱撞。
于是降下车窗道:“你工作这么些年,优势劣势和工作经验不是很明显了吗?如果还试图和刚毕业的学生一样连个最基本的职业规划都没有,那你真的是白比他们活了这么多年。”
车子开走时精准地投喂了万佳乐一嘴的尾气,而她那个时候,完全被沈泊言的话砸懵,像个被人猛揍一拳还没还手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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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本该是团聚的日子,万佳乐手机在桌子上放了一天,也安静了一天。期间只有褚心水和周冕发来的祝福微信。
要不是退出了娱乐圈儿,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缘原来这么差。
朋友圈里的人晒着年夜饭、晒着黑色夜幕下绽放绚烂的烟花、还有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在一起打麻将看春晚的热闹景象。
万佳乐侧头看了看身边那两只披萨,甚至开始怜悯起它们。
真够倒霉的,跟着她便也同她整个人一样,都是孤零零又冷冰冰的。
外卖员给她送了餐,万佳乐疑惑是不是送错了地方。可单子上又明明白白写着万女士收,连手机号后四位也分毫不差。
她想起来可能是自己那条朋友圈发挥了作用,于是一边感慨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边将包装拆开。
拆完包装,她更高兴了。
五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贝勒爷烤肉、宫保鸡丁、虾仁炒疙瘩、乾隆白菜、还有半只肥嫩的烤鸭,葱丝用来蘸酱卷饼,黄瓜则用来清口。
最后一个食盒打开,是热气腾腾的鸭架汤。
小白楼菜量大,色香味俱全。
万佳乐难得吃这么好一次,于是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
配字:好人一生平安,速速出来挨亲。
她吃完饭又躺回沙发上继续刷手机,发现朋友圈里竟然破天荒地出现了沈泊言的头像。
本着好奇的心点进去,结果像是被吵到了似的拧起眉头。
这人今天发了疯似的发了十几条的朋友圈。
每一条都是放烟花的视频。
从仙女棒到二踢脚,从加特林到大礼花,应有尽有。
万佳乐随便点开几个看了看,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吃饭时播放的脱口秀给吸引走了。
等节目结束时,她从沙发缝隙里摸出了手机,屏幕上挂有推送的消息,已经滞后了将近二十分钟。
事儿逼:【在忙吗?】
万佳乐拧起眉头,总觉得这句话出现在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有些奇怪。
但也未做多想,回了句:【没】
消息发过去后,对方几乎是秒回,但回复的不是文字,而是直接弹出一个视频邀请,吓了万佳乐一跳。
歌曲是万佳乐最喜欢的那首,她听了两遍,不想接,但不接不礼貌。
她最后竟是裹挟着要么被他怼死要么就怼死他的心境,按下了接听键。
接通后沈泊言倒是一句话没说,甚至连脸都没露。
镜头对面的夜幕黑里带着点黛青,寥寥几颗星星稀疏地挂在天边。
万佳乐尝试着“喂”了两声,听见屏幕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声——
——嘘。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窜起来的烟花铺满整片夜幕。
就这一瞬间,屏幕那一侧几乎亮如白昼,如同亿万个星星点点的彩色光亮极速迸发,噼里啪啦的响声也点燃了万佳乐沉寂的心脏。
沈泊言笑了一瞬:“你看到了吗?”
万佳乐在这绚烂与黑寂不断交织中,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
她忽然有些哽咽了:“沈泊言,你这个人,真的真的真的是好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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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到烟花,马上有烟花。
你未看到吗?
——张敬轩《隐形游乐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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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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