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仪靠在座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晕乎乎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车子已经停在地库不知道多久,驾驶位上陈叔也不见踪影。
身侧有莹莹的白光。
方惟仪转头看过去,许佑文腿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此刻正对着屏幕打字。
一整个屏幕的英文,夹杂着很多公式和图片。看上去是在写论文。
他蹙着眉,很专注的神情。
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醒了,身旁的人转身看向她,“醒了?”
方惟仪点了点头,毫无感情答道:“不好意思哈,不小心睡着了。我们什么时候上去看房?”
她听到自己声音哑哑的,说完还咳了几声——车里太干燥了。
他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瓶依云,拧开瓶盖,递给她:“先喝点水缓缓。一会我们就上去看房子。”
说罢又递来一张湿纸巾。
方惟仪望着这张脸。
她发觉他的表情变了,不再是之前那副完美到假面的天使笑容。
他笑得很浅淡,嘴角只是轻微地扬着,近乎于平直的角度。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些许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方惟仪觉得这笑容很真。如果这种疲惫也是演出来的,他应该出现在横店而不是这里。
可是为什么会有疲惫感呢?写论文太累了吗。
......
等等,为什么要关心他为什么疲惫?
方惟仪感觉自己就像是航海的水手,一次次不自觉地被塞壬诱惑,拽向不知名的深渊。
心里顿时警钟长鸣。
什么意思。突然搞变脸这一套。
开始变猫变虎变被雨淋湿的小狗了?
不好意思,这次不会这么容易被骗了哦^_^
谁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以及...谁知道这水有没有毒......
方惟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严肃道:“谢谢。不过,不了吧。”
“怕我下毒啊?”许佑文说道,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像看到什么很开心的事一样。
他笑得让方惟仪很窝火。
她掀了掀眼皮,直视着他慢慢说:“谁知道呢。”
递给她水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许佑文想了想,收回手,又从包里取出一瓶依云,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方惟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要看看这人还有什么招数要耍。
喝完这口水,许佑文又转过身面朝方惟仪。
他左手举着第一瓶水,右手是刚才他喝过一口的第二瓶水。
“左边还是右边?”他笑问。
笑得很欠揍。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笑得同样很好看。
方惟仪感到他完全打破了那层假面,因为她从他脸上看到了真实——一种不完美却很晃眼的东西。
但她不知道他摘掉假面的原因。
想知道吗?方惟仪问自己。
她想知道。
于是她沉默。
她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越好看的东西常常都会越危险。
看方惟仪不说话,他说:“你可以确定的是右边这瓶没毒。除非我想和你一起被毒死。你觉得呢?”
他还是笑着的,说完甚至看着她挑了挑眉。
方惟仪觉得这人实在可恶。
这样很好玩吗?凭什么他想要虚假就虚假,他想要真实就真实。
凭什么是他主导一切。
这让她感到有种被捉弄的无力感。
可她也知道,从表面上看,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一直在关心她、对她好。
可是就是感到透不过气。
方惟仪深呼了一口气。
“我觉得......”她抬眼看他,眼睛里是一片平静的海水。
“你想和我一起被毒死。”
方惟仪伸手,从他右手拿过那瓶被喝了一口的水。
她尽量避开瓶身他手抓着的地方去握,但无法避免地还是碰到了他的食指。
是暖的,她想。
接过那瓶水,方惟仪没有犹豫,仰头开始喝。
她没有看水,没有看窗外。
她看着许佑文的双眼。
她眼睛在笑着,在挑衅着,嘴巴不断地喝着。
水流汩汩地流经她的口腔、食道,进入胃里。
她看见他眼睛里最初闪过惊讶,而后平静地看着她。
她不知疲倦地喝着,胃里感觉到饱胀。
直到许佑文发现她真的像没喝过水似的往肚子里灌,一大瓶子里的水已经被喝了过一半。他坐不住了。
“好了好了别喝了。是我有毒。”他把水瓶从她手里拿走,强制性地不让她喝了。
“我要被毒死了哦。”许佑文闭上眼歪头向右一躺,假装被毒倒。
方惟仪看着他倒下去的样子,咧着嘴咯咯笑。
许佑文听见她在笑,只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嘴角却还是扬着的。扬出一个好看的小括号。
明明是孩子气的表情,但他做出来却意外地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
方惟仪很难想象,如果是面前是其他男人对她做这个表情,对她和他来说会有多么残忍......
“不过你要再那么喝下去可是真要中毒了,水中毒。”他直起身子,看着她说,“你平时做事情都这么不要命的吗?”
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方惟仪知道,自己将要违背誓言了。准确的说,在喝水之前她已经违背一小时前的誓言了。
她做不到再将他作为假想敌,去怨恨、去讨厌,并且除去必要对话一言不发。
她不是坏人,他也不是。
她决定原谅自己,也原谅他最开始的傲慢。
既然他愿意放下身段耍宝逗她笑,释放和平的信号,那她也该从善如流地一笔勾销。
他们这样年轻。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闹那么僵呢。
方惟仪想,对于这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会在此刻将这件事宣之于口。
这样大概是最好的了。
于是她看着他笑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
许佑文带方惟仪来到23楼。
一梯两户,他们进入东户。
刚打开房门,方惟仪被客厅一道大大的落地窗吸引住视线。
窗外是大片的海。蔚蓝的,杳无边际的。
远处有小的突起的岛屿,岛屿的边际是蓝色底幕上大朵大朵的洁白的云,连成一片。
美得像一幅画。面对这种景色方惟仪脑海里词穷到只剩这一句话。
她家在离上海很近的城市,上海的海她远远望过许多次,也很美。
但这里不同。
在这个房间里,随时有这样一窗海在她面前等待着她。
而香港的海看上去也格外的蓝,像加了一层滤镜。
“喜欢吗?”身后传来许佑文的声音。
方惟仪回头看他。
他朝她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望向同一片海。
“当时我爸就因为海景买的这边房子。他就是在前面那片海滩上向我妈求的婚。”他伸手朝远处的一片海滩指了指。
方惟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望去,海滩上大概都是一些灰色的小石子。四周绿树围绕着,葱葱茏茏。
蓝的海,绿的树。
方惟仪侧过脸看许佑文,阳光打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蜜蜡般的光泽。
他微笑着,神色平和而宁静。
“那个场景一定很美。”方惟仪道。
她是真心地觉得,那场景一定很美。
年轻的人儿,年轻美丽的面庞与身体,在数年前一定同样如此美丽的景色前,许下美丽古老的誓言。
然后方惟仪听到身旁的人说,“谢谢”。
*
两间卧室、厨房、卫生间都大致检查过后,方惟仪十分迅速地签完了合同。
整套房子设施很新,一看就是主人日常有在精心维护。房间的色系以白色为主,深深浅浅的蓝色点缀,简洁的地中海风格。
面积有六十多平,对于她们两个年轻女孩来说,住起来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可是在香港,全世界房价最高的地方,而她们在这个房价最高的地方还拥有一片这样美的海景。
很奢侈,方惟仪想。
她又想谢谢褚阿姨了,真是菩萨。
连带着许佑文看起来都十分可亲可爱。
亲眼看过这套房子后,方惟仪确信,自己对褚阿姨家所有人以后都将彬彬有礼、笑脸相迎。
包括他们家的宠物狗。
*
熟悉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方惟仪拿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facetime。
许佑文很识趣,留下两把大门钥匙,告诉方惟仪他实验室还有事,要去学校了。
方惟仪送他到门口,挥挥手道别。
接起电话,方惟仪兴奋地把摄像头对准窗户,给妈妈看那片海。听到她惊呼景色真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带着她看了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向来挑剔的李女士这次居然毫不挑剔,十分满意。
电话挂断前,她对惟仪千叮咛万嘱咐,今晚一个人住一定要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关掉手机,方惟仪蹦到沙发上躺下。
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
方惟仪枕着手臂,遥望窗外的那片海。
房子应该刚刚请过保洁打扫,四处纤尘不染,所以那片玻璃干净得像是透明的。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下那片海变得橙黄,浮着大片大片金色的光斑。
天空起先也是橙黄色,然后慢慢褪成珊瑚色,粉紫色、深紫色、深蓝色。
最后大海也再次变得深蓝。
一切都是蓝的。
只有月亮和几颗星在天空上静静挂着。眯着眼看,比钻石要耀眼得多。
方惟仪出神地望着那片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