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时候

理工科聚餐那天,宁子澄把酒店餐厅包了下来,是楚斯年常去的那一家,上次还是与喻时一起。

想起喻时,楚斯年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乐乐,小可卡精神恹恹的不太舒服。

他破天荒开了窗,风刚一灌进来乐乐便昂着头过去。楚斯年怕它乱爬,只好一只手拢着,一只手托着。

“黄叔,还有多久?”

“先生没多久了,就十分钟。”

乐乐趴在窗边感受风,眼睛睁得大大的,刚刚晕车的症状都不知道去哪了。楚斯年放下心,顺着它柔软皮毛,渐渐抵达目的地。

一旁的侍应生为他拉开车门,楚斯年抱着乐乐向照看员叮嘱了几句,亲人的小可卡立马挨上去,在陌生人脚边转圈圈。

楚斯年笑笑,把绳子交给了对方。

黄叔这时候走过来了,“先生少喝酒,”

楚斯年应道:“今天不喝的,只是凑个热闹。”他边说边走进餐厅。

餐厅里已经到了好些人,平时只开放几桌的地方这下塞得全是人,头顶奢华的吊灯似乎吓得瑟瑟发抖。

楚斯年目光搜寻了一圈,很快找到了宁子澄。

他正在人群中来回谈话,让在场人互相熟悉。宁子澄注意到楚斯年来了后,将话题引到欣欣向荣的景象,自己则退出来找楚斯年。

“你来和我坐。”

“今天怎么大费周章的?”

宁子澄推着楚斯年的肩,把人推到了餐厅中央,“你就坐这桌别动了,我去招呼人来。”

“有主人公啊?”

宁子澄边走边回头应,“你猜猜是谁。”

楚斯年挑起眼,目光随宁子澄而去,不过几分钟视线内就出现了三人,有两副熟悉的面孔。

那天赵杰超找麻烦时就是这两人拉开了他。

似乎叫李辽和张修。

楚斯年想起宁子澄说的队伍,他目光紧了紧,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似的,随着他们四人的寒暄,门口迎来了聚会的主人公。

那人步伐稳而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正是陈驰。

楚斯年敛了唇边笑,转过身与旁边人交谈。

门口三三两两聚来一些人,他们眼尖见着陈驰都迎上去,但看到陈驰如传闻中那样一副不好惹的皮相后,就歇了心思转而向易帆几人交谈。

站在中心却被远远隔离的陈驰,看着一个个攒动的人头浮出几分不耐。

宁子澄见他脸色不好,立即引着他们入座。

热闹的喧声环绕在陈驰身边,他却像一块硬邦邦又尖锐的铁被搬来似的,眉骨轻压,冷漠的威严便深深压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掠过中心区时却微微一顿。

厅里敞亮的灯光像在白昼,视线所及,是平直削瘦的肩,肩上一截缎白的颈,细腻而光滑的皮肤仿佛绸缎般一碰便会滑落。

陈驰收回目光。

在他身后的易帆,察觉到后也跟着投去目光,随大流入座。

还没来得及坐下,视线掠过对面时蓦然顿下。

一张极漂亮极英俊的脸呈现在眼前。

那晚灯火太过迷离,他没能看清,这下便如画般展现出来。

利落的骨骼结构下,一张微微翘起的唇,直而挺拔的鼻,一双含着晚春迷醉的眼,长而垂的睫,几缕发丝落在额间,他一时竟找不出任何能概括的形容词。

仿佛都差点意思。

身边人开始向他搭话,易帆便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他脑海浮现出陈驰那顿下一眼。

实在不像看陌生人的感觉,似乎牵扯着一层薄薄的,而神秘的烟,一指戳去会发现其实深不见底。

菜很快上来,张修李辽与宁子澄三人都聊熟了。

李辽没忘记宁子澄的诉求,转身来和陈驰说:“宁子澄不笨,在队里还能调节调节气氛,而且可以投资项目,哥你看怎么样啊?”

陈驰往旁看了眼李辽,便自然地将目光投向宁子澄与楚斯年正在耳语的亲密。

陈驰说:“一般般。”

李辽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八成没戏,便更热情地跟宁子澄聊天。

易帆闷头吃着,时不时抛出能延续的话题,不让气氛降下来。

餐桌上只有陈驰是沉默的,沉默得令人脊背发寒。他没吃多少就去了洗手间,逃离被话语覆盖的空间。

陈驰正在镜子前洗手,抬头看了看。

镜子里的那张脸,冷硬,寡淡,眼薄长,鼻挺唇锋,怎么看都不像一副好面相。他擦擦手,转身走出门,在踏入走廊那一刻,有人悄然出现。

他听到匀速的脚步声,轻慢,富有节奏,是他熟悉的那样,很快,一双黑色板鞋就闯入视线。

陈驰往上看,从笔挺妥当的裤子,收入腰的蓝色衬衫,挺拔的肩,看到了那双含笑的眼。

走廊太长,昏暗光晕背着打下,透出楚斯年削瘦有型的身体。

他笑吟吟地抱着小狗,神态张扬,眼底里的无知与他年少时如出一辙。

陈驰几乎瞬间被拽入小时候。

东安的春天花团锦簇,枝繁叶茂,若以一条直线来看,就像走进了绵长的婚礼。可东安的冬季,又是如此寒冷,寂灭。

庄园门前,雪下得很大,八岁的楚斯年裹得很严实,他身后守着的大人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那位女士只穿了单薄的两件,驼色的大衣落在她膝盖,往下是一双七厘米的红底高跟鞋。

那位女士手里夹着烟在吞云吐雾,并不因孩子在她面前而掩盖,女士正与身边年轻的小姑娘攀谈,眉眼是难以遮盖的美艳。

她丝毫没注意,她的孩子跑出了庄园。

外面正下着雪,楚斯年没有带伞,他身上淋满雪花,连长长的眼睫上都承载着不属于它的重量。

怀里同样穿得厚厚的小狗吐着舌头,舔着楚斯年的肉肉的脸蛋,他讨厌地想将它丢下,舍不得,只能警告,“你不准再舔了!我不喜欢这样!”

可小狗根本不听他的。

楚斯年急着要买东西,一出庄园就一直在跑,他此时体力不支地在原地喘气,面颊红红的,脸上落的霜被小狗舔了去。

“我没告诉过你,见到她要喊什么吗?你要喊妈!你个没大没小的畜生,知道不知道她是你妈!”大声的训斥伴随着劈东西的声音,吸引了楚斯年的注意。

他连买烤红薯的心都暂时搁置,圆圆的眼睛直直看着与他家,隔了一条长长道路的庄园。

楚斯年走进栅栏,微微扒开点木头,同时捂住小狗的嘴。

那是一个健硕的男人,正拿着鞭子,在抽打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在寒冬只穿着一件毛衣,而他身上的毛衣已经被抽得不成样子了,冷风四面八方地灌进他的身体。

小男孩背对着他,不管被抽得多重也不弯腰,也不低头,始终沉默。

小狗似乎是要打抱不平,开口要叫,但楚斯年死死抓住它的嘴巴,用眼神威慑。

只是他的眼睛在狗狗眼里,实在太没攻击性了。

那男人抽了几下,闪了腰似的将鞭子甩给一旁管家,“你继续打,今天非得给我把他抽服了,跪下来喊妈!”

接下来的画面,楚斯年没兴趣看,他往小男孩背上看一眼,就去买烤红薯了。

买完烤红薯他才慢悠悠地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时候的管家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

落了满地雪的院子里,只剩小男孩跪着的背影,和他那件褴褛的毛衣。

楚斯年眼睛转了转,小心翼翼地翻墙越进来,小狗就挣脱了他的束缚,朝男孩的方向跑去。

楚斯年为了追它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抓住它,却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那个男孩跟前。

他抱起小狗,对上一双阴沉的眼。

楚斯年不懂这种情绪,他歪头,抱着小狗笑吟吟地指着他的背,“你背上像爬满了毛毛虫,好丑呀。”

陈驰抓了一把雪朝他挥去。

冷冰冰的雪立刻进入了楚斯年的眼睛,他感受到刺激的冷与痛,大叫了声揉揉眼睛,边揉边上前踹了他一脚,轻易地将陈驰踢倒在地。

楚斯年左眼睁开,看着对方一副虚弱的样子,嘟着嘴想将他扶起。

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小猫,呲牙咧嘴向他冲来。

他怀中的小狗瞬间冲出小主人的怀抱,精准叼住那只猫的脖子,一口咬断。

红色液体,淋淋地撒出来。

楚斯年害怕地后退两步,看着血迸溅在自己脚下,眼里满是惊恐。

他下意识朝小男孩那边看去,发现他朝自己奔了过来,势如破竹,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狠狠将楚斯年掼倒在地。

冰冷的,掺着红的雪花嵌入他的身体,最脆弱敏感的脖颈被人掌控,以绝对力道狠掐。

陈驰咬着牙,看着这张致使他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东西死亡的脸,心里恨怨几乎淹没了一切道德良知。

他力度越来越大,在脖子上留下明显的五道痕迹,他看着那张濒临窒息的脸也丝毫没有留情。

他意识到有什么在他心中崩溃,破裂,却依然不管不顾,绝望地看着掌下人的反抗越来越小。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的,他感受到手心里有一个微小的跳动———

是脉搏。

陈驰手一颤,消失的感官像成千上万的蚂蚁般爬上皮肤,他缓慢地察觉到掌下的触感是那么熟悉。

小猫,当他抚摸它时,掌心里温软的皮肉,和起伏的呼吸,与他如出一辙。

陈驰忽然瘫在了楚斯年身上,像发了癫痫一样浑身发抖,抖得无法自理。

巨大的呼吸擎入口腔,楚斯年瞪大眼睛,要把肺腑呛出来一般咳嗽。

他的咽喉被野兽啃噬般的痛,白腻的皮肉上是五道触目惊心的指痕,他呼吸困难地望向天空。

只看得到蓝天白云中,赶来的,高高扬起的鞭子,还有一滴砸在他唇角,苦涩的,绝望的泪。

阴差阳错的初见啊[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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