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传

那年家逢变故,倍感绝望之际,少女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女人给了她一把残缺的剑和一颗明珠,让她在神木下找到昏神,要么一剑杀了他,要么让他日行一善将明珠积满功德,而完成这项任务的回报便是给她圆满人生。

于是,她通过女人的力量来到西岭城,借住在守护神木的微生氏家,等着昏神的出现。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昏神是在一个黄昏。

她因困顿沉睡于神木之下,等醒来之时,霞光早已落满了半边天,而那原本枯得只剩残枝的神木,竟被紫藤萝层层缠绕,开满了浅紫色的花。

花瓣翻飞,好不梦幻。

她仰着头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一切的变化,眼前便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美容颜。

“你是?”

强风忽来,险些迷了她的眼。

她调整片刻,将视线落在来人身上,男子眉目精致,唇似桃花,乌发披肩,通身仙贵之气,眸色不过微微一沉,那散发的压迫感就要将整片森林吞噬。

她因着那股子威压,呼吸一紧,却是暗自握紧手中的那把残剑,强装平静地看着他,继续问:“你…是昏神吗?”

空气仿若凝了霜,直到一道冷哼打破了死寂的安静。

“知道我名讳的人,只有两种下场…”男子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死和……。”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倒在他脚下,埋头大喊:“昏神大人,只要能让小的留在您的身边,除了杀人放火卖身吃屎,小的愿意给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无情地丢了出去……

再次在神木下相见已是半月之后,彼时的她正摆弄着骨折的手,躺在草上看立于树梢的明月。

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于身下,她惊得弹坐而起,额头撞上了结实的胸膛,却凭着那股无意的蛮力轻易将他撞到在地。

男子闷吭一声。

“对不起。”她急忙说着,发现眼前的玄衣有几处斑驳的暗色。

衣角拂过的草隐隐覆上了几寸淡淡的血痕。

他受伤了?

反应片刻,她握紧衣袖中的残剑,想要对他下手,直到看到他脆弱又破碎的面容,紧绷的手猝然一松。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她做不到随意杀人。

“你没事吧?”

她蹲在他身前好意协助,他却是满不在乎地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慢慢抬眸凝向她。

注视着她的眼瞳深若潭底,她被看得极不自在,直到心脏仿若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他终于说了话,他说:“你来做我的奴隶吧。”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成了他身边的一名奴隶……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人。

——

做奴隶的那段时日,为将明珠中的功德尽快积满,她绞尽脑汁地诱导他做好事。

比如,遇到搬家的蚂蚁家族,以防他会踩到杀生,她会佯装摔倒将他推开。

然而事与愿违,他身影一闪躲开了她的倾倒…于是,那搬家的蚂蚁,一片被她压于身下,一片被他无情地踩踏。

她觉得一定是蚂蚁太小,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于是找来了一只乌龟,放在了他必经的路旁,谁知他却嫌乌龟挡了他的道,一脚将它踢到了天边,那个连她也不知道多么遥远的天边。

她轻叹一口气,知觉了他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正逢某处山林有山虎作怪,她便将他带到那处,幻想着那挡他道的山虎成为他的刀下魂。不曾想,他却享受征服的快乐,收服了山虎。

山虎是个表里不一的狗东西,在他面前装得像个乖宝宝,背地里不仅为虎作伥,还偷跑下山,吃人害人。她气得捶胸顿足,在他面前告状,他却对此不以为意,眼皮都不抬一下。

“昏神大人,奴婢虽人微言轻,但说得却是忠言。那山虎是个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您这般疼爱!纵容它!是助纣为虐啊!啊……!”

最后一声啊字,与她落地的声音同响。

她又被他扔了出去。

几日后,许是他真的烦了那山虎的阳奉阴违,便将它被拴了起来,夺去了它的自由。

山虎不服,发出嘶吼。

她看着笼中凶相显露的猛兽,突生主意:

不论是蚂蚁还是乌龟,亦或是山虎,一定是它们都不够可爱,才激不起他半点怜惜。

于是,她救助了一只初显可爱的流浪小猫,偷养了半个月后,将它放于他的身前。

“昏神大人,奴婢觉得您总是一人很是寂寞,……。”

他的视线太冷了,她紧紧地抱住猫猫,打了一个寒颤,急忙改口:“奴婢觉得这小猫极为可爱,您见了一定会喜欢,便想着送给您。”

他不搭理她,只是静静观赏她费尽口舌绞尽脑汁的模样,待觉得看够了,才勉强将小猫接过。

小猫在他怀中舒适地打着呼噜,他终于慢悠低声道:“我有一个叫墨麒的朋友,记好了。”

“奴婢记住了!”

手中滚烫,明珠第一次亮了起来,虽只是积了一层功德,她却开心得要上了天,直到某日,明珠变暗,她在山虎的爪下看到了小猫的毛皮……

她的心凉了个透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被顽强的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怎么能将小猫丢于山虎口中!!”

她鼓起勇气与他对峙,他却对她的怒意视而不见,只是颇为懒散地靠在树边,单手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手心的爪痕。

神木上的花瓣落于他的肩头,他轻轻弹了弹,而后走到她面前,用蔑视又极具恐吓的眼神看她,“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奴隶,若有一日你与它一般惹我心烦,那便与它是一个下场!”

那一刻,她的眼泪溃不成军。

不似闺中女子那般哭得梨花带雨,也不似粗粝女子那般哭得豪爽,她哭得像是天空下起了大雨倾盆,眼泪跟一颗颗珍珠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他看着心烦,又想一挥衣袖将她丢出去,却见她一边悲伤地哭,一边倔强地擦,一边怯怯地抱怨道,“作为一个身份卑微的奴隶,奴婢自问对大人衷心耿耿,事事想着大人,怕大人闲时无趣,便将最心爱的猫猫送给了大人,大人不喜欢、不想养,直说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可爱的生命。”

一阵疾风吹过,她抬眼一看,神木下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第二日,山虎连带着笼子都消失了干净,明珠又亮了起来,她的苦情计没有白费。

后来,她决心全心伴他左右。

他往东,她便跟着往东,他往南,她绝对不会往北;

他去青楼,美人伺候,她便假装自己不存在,在一旁偷凝;

他喝烈酒,喝到天明,她便在一旁陪着喝浓茶,失眠整个通宵。

当然,有时他也会杀人放火无视生命,而她,则在一旁插科打诨,绝不让他得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恰逢天灾,民不聊生,各国战争不断,魔使因着世间堆积的浊念而重生,带领魔族又扰起了不少纷争,于是,人间陡然变成了一场炼狱。

她坐在云端,看着脚下那糟糕透顶的人世,第一次认真问道:“若是有一个君主能统一这片土地,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对她难得的疑问不为所动,直到听到她拍的马屁,“如果那统一黄洲的君主是您,我想百姓一定会受您的庇佑,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你觉得我适合当皇帝?”他简明扼要。

她点了一下头:“嗯。”

他确认:“不仅如此,你还觉得我会是一个造福百姓,为国为民的皇帝。”

她点了无数下头,“嗯嗯。”

“我,很像冤大头?”

“嗯!……啊?”

什么冤大头?

她呆愣地看向他,却见他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齿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丢下去!”

“别呀!!”她知他敢说敢做,吓得收回双腿,抱紧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大人!!奴婢虽生是您的人,但死了就不一定是您的鬼了!”

少女也不知哪里的力气将他的双腿锢在怀里,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修长的食指在她懵懂又忐忑的注视下,慢慢戳向……她的眉心,只轻轻一用力,她便被推到在地。

这次没有被扔出去……她在云雾中轻呼一口气。

——

明珠里的功德在她有意的努力下填到一半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她心情大好,来不及好好庆祝,他却突然出现,冷不丁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觉得什么花好看?”

她诧异至极,心疑他到底是铁树开了花,还是要去当采花大盗。

“紫藤花。”

他细细看了她一眼,道:“换一个。”

他的心眼比她头发还多,她不敢再乱说,看了看窗外开得正艳的桃树,道:“桃花也不错。”

于是,一不留神的功夫,她就被他丢弃在了一处桃花林,与人烟隔绝,与山水作伴。

想来也是可惜,分明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她却无心欣赏,每天只愁自己的吃食——

他走之前好似忘了她只是个凡人需要口粮这事,什么也没给她留。

她靠着极致的节俭精神,用桃花林仅有的一点点资源艰难挺了七日。

那七日里,她不仅生计成问题,精神也堪忧——

没了柴火可以想办法,没了粮食可以强撑个一日,可眼看着明珠里的功德一刻比一刻低,她的心态炸裂,半刻都无法忍受。

她要见他!

挑花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不再坐以待毙,违背了他的命令,踏出了桃花林。

她得去西岭找他,于是,她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从省吃俭用,到风餐露宿,一路飘洋过海到了目的地。

在风雨血腥的微生府邸,她终于找到了他。

彼时,微生家的秦夫人倒在尸海之中,而他则立于血泊之上。

玄衣与乌发在空中飞扬,他一层不染,像是不沾尘土的仙者,惹人心叹,可一旁那插在秦夫人身上的剑却扎眼不已,刺得她心口生疼。

“好久没有杀得这么痛快了!”一男子搂住他的肩,笑得肆意。

而她僵在脸上的笑却与手中的明珠一般,一寸一寸地暗到低谷。直到那男子朝她拍上一掌,她本就虚弱的身子像落败的花一样飘倒在地。

……

醒来的那天是秦夫人的葬礼。

外面锣声漫天,哭声一片。

她闻着空气中的钱火气,回忆秦夫人对她好的点点滴滴,窝在被子里闷闷地哭出了声。

“你哭什么?”他不知何时倚在窗边的榻上,身姿依旧如以往那般慵懒随意。

她擦干眼泪,木木地看着床帘,答非所问,“那天伤我的人就是墨麒吗?”

他轻蔑一笑,“怎么,你想报仇?”

她咬了咬唇,又是答非所问,“秦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她待我极好。”

他似听明白了话中微妙的含义,凝了笑,将目光落在她床头的那把残剑上,“你很宝贝它,为什么?”

她死命握住冰冷的剑柄,等到终于筹够了勇气,才敢抬眸看他。

“为了杀你。”

月光洒了满地,外面的哭声因秦夫人独女的归来越发得响。

“杀我?”他黑瞳微闪,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就凭你?”

空气中的冷意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沉着回道:“大人您听错了,是为了杀您的朋友——墨麒。”

脑中闪过他与墨麒一起时面容上挂着的阴霾,她撇去贯有的讨好,真挚地说:“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心里明镜似的清楚,他与您不是一路人,就算开始是,可现在,一定不是。”

他一顿,忽地挥手打掉了不知何时立于窗口的乌鸦。

乌鸦落地,扑腾了几下便化为了灰烬,“你倒是不知者无畏,但你可知,他若是听到你这番话,会如何对你?”

他的身影同他的警告一起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等到再见之时,已是几日之后,他不经她的允许,擅自给她戴上了一根红线,不等她细看,红线霎时便隐没在她细嫩的手腕中。

“这是什么?”

“同心线。”他语气不善,唇角勾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你是我的奴隶,一旦与我不同心,便会被它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想,她那时一定是太心虚了,才没有察觉同心线的端倪,直到那天——

那个阴沉的午后。

墨麒将她逼退至角落,正要将她就地处决,她的手腕处突然迸发术法将他击倒在地。

“你怎么会?”墨麒震惊地看向同他一样震惊的她。

片刻,他顾不及身上的伤势,将她按倒在地,眼神凶狠,表情狰狞,“你怎能与他结同心线!”

光线沉闷,他看起来有些丧心病狂,像是只发疯的野狗。

她被他那副癫狂的模样吓得半死,却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挣脱掉了他的双手,虽是害怕,但眸色坚定,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你分明就知道他不喜欢做那些事,为什么偏偏要拉着他一起?你这种人,就不配与他做朋友!”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恨不得将她碎尸万短的浓烈恨意。

半月后,战争还未殃及西岭城,西岭城就倒霉地迎来了魔使以及墨麒的侵蚀。

西岭城在强大的恶面前方寸大乱,就算兵力强盛的萧氏带领修士前来救援也是杯水车薪。

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戚戚。

别人指望不上,自己也指望不上,百姓便开始乞求天神,可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那原本名为家的净土变成了满是污浊烟尘的黑暗之地,他们绝望了,麻木了,甚者转而将怨念指向了神灵。

本就没有生气的地方,变得更为乌烟瘴气。

她见不得这些,索性选择闭而不见。神灵被骂成了那样也不愿出面插手此事,她一个凡人就不要凑什么热闹了,只要咬紧牙关,将心化作铁石………铁石……?

当亲眼看到微生家的独女被折磨得半死却依旧不屈时,她那一点也不牢固的铁石心肠立马碎了一地。

于是,她用上了女人给她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保命符——召神。

召神:召神灵,驱魔物,利他,却损己。

青龙应天而落,她周身的霞光四散,从半空坠下。

身体像是被四分五列了一般,她疼得快晕死了过去。

这时,许久不曾现身的他,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大人?”

有细雨飘下,混杂着她嘴角流出的血,粘附在她光洁修长的脖颈上,他怔怔看着手里被滴上的温热的血,神情迷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疼得哭了出来,但说的话,露出的表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我是不是快死了?”

死?他好似头一回正视死这个字眼的含义,眼中闪过不经意的慌,“你不会死的……”

“可是…我好疼。”她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一抽噎,便又是加倍刺骨的痛,“大人,我想家了。”

他难得不嫌弃她,将她抱起身,“我送你回去。”

少女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只,声音也是小小的,“可您不知道路。”

“如何能去?”

她沉住气,谨言道:“大人,您那般厉害,只要能帮青龙除魔,保护好西岭的百姓,我便能顺利回家了。”

“真的?”

她暗暗捏紧手中的明珠,点头,“真的!!”

“好,你等我。”

他没有一丝犹豫飞速离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归来之时,结界中的少女早已不见了踪迹。

偌大的世界再也没有她的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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