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颜脚步不稳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同屋的李韵正在研究墙上的画像,见她回来马上眼前一亮:“小师妹,垂拱殿好看吗?”
不提还好,一提裴昭颜又想起皇上那句冷漠的话,她一抖,拉着李韵问道:“五师姐,你知道花鸟使是什么吗?”
“花鸟使?”李韵挠挠头,“似乎是先帝时期的官职,负责在民间搜罗美人送入宫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呀,”裴昭颜喃喃道,“那为什么要杀花鸟使?”
“杀花鸟使?”李韵嚯的站起身,吓了裴昭颜一跳,“杀得好!”
裴昭颜懵懵懂懂的看着李韵,有些不明白师姐为什么这么激动。
“这些花鸟使连已经出嫁的妇人也要抢进宫,不进宫就会把她们的丈夫杀掉。”李韵愤愤不平,但是还是耐心解释,末了还补充道,“花鸟使根本不是人!”
裴昭颜自小就被养在画院,除了规矩,对皇宫的事一概不知,她眨眨眼,便显出些迷茫。
李韵刚好无事,坐下来和她细细的讲:“皇上登基也不过两年,两年前你还小,对这些事情不清楚。”
先帝在位三十五年,前期励精图治,御驾亲征,打下了大半江山。年老后却偏爱美人,于是设了花鸟使一职,专为他搜罗美人。此时国库充盈,他得了合眼缘的美人便赏赐花鸟使金元宝,是以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被他收入后宫。
花鸟使被黄澄澄的金元宝迷了眼,连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也不放过,全都掠进宫里,那几年女子轻易不敢出门,全拜花鸟使所赐。
终于明白了皇上不是滥杀无辜,裴昭颜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太阳早已西斜,她爬上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色未亮,裴昭颜猛地惊醒,身边的李韵被她吵醒,口齿不清地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裴昭颜一僵,虽然有些怕,但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我没事,师姐接着睡吧。”
李韵放下心,又睡着了。
裴昭颜翻来覆去一会儿,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皇上冷漠的声音,明明已经知道皇上杀的是坏人,她怎么还是会做噩梦?
或许是对皇权与生俱来的敬畏,亦或是听闻皇上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
她想不通,但是她知道为皇上介绍画像一事必定极为艰难。她打了退堂鼓,或许和师父商量一下,她就不用去了呢?
眼巴巴地等到天光大亮,裴昭颜马上跑到师父屋门下的台阶上,等师父起床。
裴学士推开门便看见爱徒可怜巴巴的抱膝坐着,不由得生气起来:“回去穿件衣裳再过来。”
“不行呀师父,”裴昭颜站起身,知道她面冷心热,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有问题想请教师父。”
裴学士见她眼下乌青,不由得心软,拉她进了屋里,亲自倒了杯热茶给她,问道:“何事?”
“明日我不敢去见皇上了,”裴昭颜临阵脱逃,声音糯糯,“为什么介绍贵女画像的差事非得让我去呀?”
裴学士叹了口气:“你的官职比你师兄师姐高一阶,咱们画院人少,除了我就是你了,可我明日脱不开身。”
她是最不想让裴昭颜去的,只是这个差事还真得她去。
先帝尚武,在位三十五年,翰林院没落,画院更是无人问津,皇上登基后才慢慢发展起来。
她是正五品大学士,裴昭颜是正七品司艺,余下的徒儿都不争气,还在正八品的待诏位置上待着,明日还要考校功课,只能让闲人裴昭颜顶上。
“好好准备吧。”裴学士止不住的叹气。裴昭颜见没有回转的余地,嘟着嘴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但是师父还是给了她一些有用的消息,皇上虽然已经登基两年,但是他似乎对选妃一事并不感兴趣。偶尔后宫会出现一两个大臣塞进来的妃子,但是不出两个月便会消失,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是以后宫空置许久。
虽然皇上如今才十八岁,但是大臣们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日日上奏疏,生怕皇上绝了后。
皇上也日日拒绝,最后君臣斗法两年各退一步,皇上答应选妃,但是要看画像选妃。
所以清闲了许多年的画院才有了用武之地。
而且师父已经问了师公章太傅,这几日皇上因着朝堂上的事,日夜操劳,很少会睡个好觉。只要她把声音放的平直,没有一丝起伏,然后再拖个长音,皇上肯定能睡着的。
裴昭颜马上又有信心了,她明日的任务是让皇上睡个好觉,而不是介绍画像!
次日一早,裴昭颜斗志昂扬地抱着一摞画轴前往垂拱殿。
没想到刚出了翰林院便被人拦住,她艰难的从一堆画轴里探出头,见是皇上身边最倚重的李公公李德福,马上就蔫了,她勉强弯起嘴角笑道:“李公公!”
柔婉娇糯的声音传来,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李德福把画轴接过来,面上依然板着脸,声音却软了些:“裴司艺,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吧。”
裴昭颜顺从地跟在李公公身后,唇边的笑容又一点点垮了下来。怎么办呀,李公公亲自来了,皇上肯定很重视这次选妃。
不能坐以待毙,裴昭颜转转眼睛,小声试探道:“李公公,皇上昨晚睡得好吗?”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关心皇上龙体的人多得是,但是这么明目张胆问的,她还是头一个。李德福回头看她一眼,拉着脸道:“皇上自然睡得好。”
睡得好啊……裴昭颜有些难过,那她该怎么做才能让皇上睡着呢?
李德福最擅察言观色,况且她还不会藏匿心事,这样的人心思最是单纯,他心里那点不快顿时散了,主动开口:“皇上不喜聒噪。”
这便是忠告了,裴昭颜立刻点头,心想李公公还真是个好人。可是皇上不喜聒噪……她不聒噪怎么让皇上睡着呀!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再抬头已经到了垂拱殿。裴昭颜小心翼翼的接过画轴,低声向李公公道了谢。李德福没什么反应,他走到祁淮身边,轻声道:“皇上,人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祁淮倏地睁开眼睛,利目一扫,见画师抱着一摞画轴,看不清脸,他也没在意,揉了揉眉心又闭上了眼。
有眼色的小太监把画轴接过来摆在桌子上,裴昭颜定定神,福身一礼:“给皇上请安……”
糟了!好像忘了要把声音放平,裴昭颜责怪自己不谨慎。心思百转千回,下一句话就上了心,她慢吞吞道:“皇上万福金安。”
许久未听皇上喊“平身”,裴昭颜不敢起身,只是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压迫感袭来,转瞬又消失。
她抿抿唇,有些支撑不住,忽然听见李公公刻板冷漠的声音:“裴司艺,起吧。”
裴昭颜连忙站起身,借着拿画轴的动作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徐徐展开画轴,声音比李公公还要刻板生硬:“皇上,这是礼部侍郎嫡三女,名赵春安,年十六,擅琴,性温顺……”
一长串的话背完,殿内却极静。
许久听不到皇上说话,裴昭颜从画像后面偷偷探出头,求救般地看了一眼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李德福待在皇上身边数年,选妃一事他也明白,不过是折腾人的,最后一个也选不上。他摆摆手,没有为难裴昭颜:“下一个。”
选妃还能让李公公做主?裴昭颜默默的把头缩回去。她展开第二幅画轴:“这是户部尚书之女吴悠,年十五,擅棋艺,性恭勉……”
李德福依然摆手:“下一个。”
一连介绍了十几个,皇上依然没睁眼,裴昭颜说的口干舌燥,还有些郁闷,这到底是皇上选妃还是李公公选妃呀。
她没忍住,偷偷往上瞟了一眼,皇上姿态闲适地阖着眼睛,一只手正轻轻地叩着御案,哪有半点困倦的模样。她泄了气,自言自语道:“皇上到底什么时候睡着呀?”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闭目养神的祁淮睁开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裴昭颜猛地用画轴挡住自己,心里怦怦跳,亵渎圣颜是什么罪来着?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来着?
透过画轴,她模模糊糊看见皇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在她面前站定,随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压迫感接踵而至,裴昭颜心跳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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