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敢动,他妈一双眼睛把我从头到脚如狼似虎地打量了一遍。
他妈盯着我:“就是你把我儿子叫出来的?”
“我没有。”我说。
“他没有,”白礼也说,“妈,我就是这节课上得迷迷糊糊的没听懂,心情不好,就想出来闲逛一下,散散心情,刚在路上碰到他……”
他妈骂他:“你散什么心情,我不想散心情吗!你离高考就只有574天了,你这个时候能散心吗!?”
……有什么不能的?
我无法理解,这话说得好像明天我们就高考了一样。
他妈又扭过头来,盯着我说:“再说了,你这个同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头发染的什么东西……你要是跟他多说话,高考分会下跌!不能跟他在一起!上车去!快去!!”
我抓了抓我的一头红毛。
白礼沉默了下,他看了看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刚要说,他妈就又吼他:“上车去,听不懂是不是!?”
他只好不说话了,点了点头,转身上车去了。
他妈指着我的鼻子,瞪着我说:“你不要祸害我儿子,不许跟他说话了!听到没有!?”
“哦。”我说,“理解理解,毕竟您家有皇位要继承,我等贱民怎么配跟太子说话。”
“你!”
女人被我气得红了脸,一甩手,别过脸嘟囔着说:“果然不学好,就是个废物吊车尾……不知道妈干什么吃的!”
我脸一黑。
我握紧拳头,抠着皮肉,忍住把包摔她脸上揍她一顿的冲动。
她走了,上了车,带着白礼一骑绝尘。
我站在初秋的夜风里,挺愤怒,但唯独剩下的那一点冷静也告诉我,为什么白礼有那种跟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性格了。
但我还是不服,我朝着她的车,扒着眼皮,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第二天是礼拜四,是学牲和社畜都要起来受迫害的日子。我照常去上学,我来得早,早自习还没开始。坐到座位上之后,我就叼着从学校门口买来的手抓饼吃了起来。
吃得正香的时候,白礼来了。他放下书包就朝我走了过来,他敲敲我的桌子,脸色很不好看,问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知道是昨天晚上的事,叼着手抓饼跟他出去了。
白礼带我去了一楼的楼梯间里,那儿很少有人。他跟我说,希望我不要把他妈妈的事情说出去。
“我知道她昨天说的话很过分,我向你道歉。”他说,“也谢谢你昨天救我,但是我没有钱,我妈不怎么给我钱,如果你考试或学习上有问题,我随时都可以帮助你。”
我说:“你看我像学好的?”
白礼点点头,说:“我看过你月考成绩了,你是中流,如果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学好,不应该在那个位置的。”
我无语,月考成绩昨天才出来,他就把我给研究了。
我说:“不用您了,我就这个脑子,那样我就满意了,以后能过档有个大专上,早点出去工作赚钱就行了,我没那么多需求。你也不用担心,圣僧,我不会把你妈的事情说出去的,都十六七了不是小孩了,懂的都懂,谁家里没本难念的经。”
我边说边拍拍他肩膀。
白礼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他又忧心起来,跟我说:“你不能这样就满足了,人还是要往上爬,离高考还有很久,你现在不怎么用心都能中流,你努努力,一定能过本科线……”
“不用了,我都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说,“你有你的情况,我也有我的情况,用不着你的。”
我挥挥手,跟他拜拜,回了教室。
我拒绝了白礼,但是白礼没放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经常对我嘘寒问暖,总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题,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扰,还时不时地给我喂一碗大盆鸡汤,让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努力学习。
看得出来,虽然被我拒绝了,但他还是想拉我一把。
我真觉得没必要,也觉得这事儿仔细想想还有点好笑。因为在帮白礼之前,也就是我转学过来的这一个月里,白礼显然非常不待见我。
他总是批判我那从头到脚没一处符合校园规范的行头,说一些我会搅黄流动红旗啊扣班级纪律分啊的说辞,让我赶紧去把头发染回去裤腿放下来。
我半个字儿都没听他的,白礼也一天比一天看我不顺眼,看我的时候总皱眉头,眼睛里写满了不理解和看不上。
我能理解,毕竟他是年纪第一第二的神级选手,我是染发抽烟打架不学好的不良,天生就是两道人。
可眼下我帮他打了一架,白礼好像就单方面跟我定下了什么非常深厚的革命情谊,天天追着我屁股后面催我学习,喂我喝鸡汤,苦口婆心地劝学,我都感觉他像那韩愈本人了。
但没过几天我就受不了他那唐僧一样的唠叨了,我说师傅别念了,我真不学。
白礼就说:“不学不行,学习才能创造未来。”
我说:“我未来凑合过就行了,我没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妈还有家饭馆等我继承呢,法律规定本科以上才能开饭馆?”
很显然没有,做生意没有门槛。
白礼噎了噎,说:“可是多学,总对你以后做生意有好处的,这些东西都有用的,你不能这么自甘堕落。”
“哪儿堕落了,我是清醒地混日子等毕业。”我说。
白礼无言以对,他撇撇嘴。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说,“不过说真的啊,我真有点儿不理解。我能问问你不?”
白礼看我:“你要问什么?”
“跟学习没关系,”我说,“你妈那个样儿,应该是恨不得你考清北给她争光,天天都把你往死里逼着学吧?”
说到他妈的时候,白礼神色有些不自然,也不好看,我那天看见过的厌恶和僵硬,还有些许的抗拒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他妈。
但他点了点头。
我说:“那你也是在乖乖听她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算是吧。”他说。
我乐了声,我说:“你真爱你妈,我妈要是这么对我,我早叛逆成反社会人格了。”
“我也不是那么听话。”白礼说。
我愣了愣。
我停了下来,回头去看他。
白礼就那么静静看着我。那个时候我俩走在放学路上,就那么一起停下,一前一后地互相看着。
高二放学挺晚,那时候都黄昏了。
天儿快入冬了,风也挺大。
白礼被风吹着,用很平静的目光看着我。见我愣了,他还又一字一句,很缓慢,很清晰地给我重复着——
“我也,不是,那么听话。”
他似乎很想强调这件事。
这么一想,我才突然想起来,不知道白礼现在跟他妈怎么样了。
我觉得应该不怎么样。当年我俩闹分手的时候,他妈闹得最厉害,跟白礼吵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四喊五吼六不活,恨不得为了这事身死道陨。
白礼也不甘示弱,跟他妈又吵又打,你来我往——这就是我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为了我一反常态地跟他妈对着干,结果我拉着他就跟他分了手,这简直是背刺他一刀。
所以最后又是白礼他妈赢了。
不过按白礼那个脾气,我估计即使我听了他妈的跟他分了手,他也不会服他妈。他当年说得没错,他的确并不是那么听话。
他看起来很听话,那也都是他装的。白礼是个聪明的小孩,他知道怎么样他妈才会高兴,他也知道他妈高兴了,他那被控制着的几乎呼吸都要被管的生活,才能开心那么一丢丢。
他很聪明,我想。
外面的夜深了,我又吐了血,下午的时候止不住地咳嗽,也咳血了。傍晚的时候护士来给我抽了好几管子血去化验,告诉我按照治疗方案,明天就又要化疗了,让我有个准备。
我想了想,问她:“白礼明天来吗?”
护士笑了:“白主任当然来啊,他现在是你主治医师。”
确实。
我看着她的笑,发觉我刚刚问了个奇蠢无比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突然不是很想说话。
护士给我抽完了血,闲聊着问我:“夏先生,我听我们同事说,你跟白主任认识啊?”
“啊,孽缘。”我说,“你们别八卦了,求求你们。”
护士银铃似的笑了两声,告诉了我明天化疗的时间,又回头把一个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她拍了拍柜子,告诉我要喝的中药已经熬好了,让我尽快把该吃的药都吃了,省的忘了。
她说完,端着东西就走了。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吃药,这东西吃还是不吃都一样难受,有时候吃了比不吃都难受。
我都够疼的了,还要吃这种东西自我折磨,我真活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做了点吃药前的心理准备。然后我认命地爬起来,拿起水壶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合着水把药吃了。
刚吞了药,又往嗓子眼里灌了几口水,病房的门就又被拉开了。
我心里一咯噔,以为是白礼,一口水差点没呛住。
我抬头一看。
还好,不是白礼,是陈哥。
陈哥叫陈森,是我大专的同学,跟我一个专业一个宿舍,后来毕业出学校工作,我俩也一直合租,公司也近,是我好哥们。
我这个惨样儿,身边儿没亲没故,治病要花的钱那么多,亲戚也都装不认识我,也就只有他对我不离不弃。
我一看他风尘仆仆的,就知道是刚下班就赶过来了。
看他手里还拿着两份小米粥和包子,我就说:“你拿回家自己吃吧,我不吃。”
“那不行,你得吃点儿。”他说。
我想了想,也是,明天要化疗。
再说也没几天活头了,吃一口少一口了,吃点儿吧。医生说我现在还能吃点儿好的,以后日子长了病重了,就得像隔壁老头一样灌流食,或者只靠打营养素维持生命了。
好日子也没几天了。我想。
“那你拿过来吧。吃完你就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我说,“不用总来看我,你这一天天跑得太勤了,下了班就来。”
陈哥哼了声,说:“我乐意,我家里没人,我空虚寂寞冷,我得找你来温暖温暖。”
我朝他笑了声,我说:“你等我把药喝了。”
我捏住鼻子,把护士给我拿来的中药十分痛苦地灌了下去。
灌完,我情不自禁地呕了一声。
陈哥乐了,跟我说:“喝粥吧尘哥。”
我被苦得脸色难看,说行。
陈哥一边把饭盒打开,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跟我说他们公司的破事儿。
我伸手摘掉氧气罩。医生说我可以摘这个,毕竟我的肺也不是彻底噶掉了,别摘下来太久就行。
可毕竟我呼吸系统不太好了,摘了氧气罩后过会儿时间,我就胸闷气短地肺更疼了,虽然能呼吸,但光呼吸就发疼,还有点儿上不来气,就这么头昏脑涨地听陈森这些讲日常琐事的废话。
我有点儿心不在焉。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又被拉开了。
我心里又一咯噔,一看,这次真的是白礼。
白礼看见我床头前坐着的陈森,眼色很明显一凛,甚至有些瞳孔地震。
陈哥看见他,眨了眨眼,很茫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05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