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岛日志

偌大的房间内点燃着数根蜡烛,将室内照得极为明亮。

许照澜提刀肃立在中央,周围是一群身着浅蓝色道服的老人。

他们将她团团围住,嘴唇嗡动,不停向她灌输着各种规劝的话语。

“这东西拿在你手里没有任何用。”

“你拿着它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你师父属于这里,交给你和交给我们有什么区别呢?放心交出来,不必担忧。”

“你以为你师父把它交给你,你就真正拥有它了吗?”

“交给我们,我们能更好地使用它。”

……

吵嚷纷杂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群人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术,听得她头痛欲裂,耐心全无。

“我不会给的。”

她听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回绝。

眼前的人们瞬间脸色大变,虚伪的笑容撕下后是另一副凶狠的嘴脸。

这才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你个小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竟敢拒绝我们?”

“各位长老何必跟她废话,直接动手更容易!”

他们的嘴里吐露出最恶毒的话,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手里的剑慢慢抽出剑鞘,照出森森寒光。

许照澜冷眼看着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同样毫不犹豫握紧手中的刀,将刀尖对准正前方。

“想要就自己来拿。”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身体完全是按照平日练功做出的本能反应,她的身形穿梭在其中,手中的刀灵活挽出各种招式。

她不怕死,只怕完不成自己的心愿。

脑海中浮现出师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时,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自己的事情。

“带着你手里的这块令牌,去找我的师弟,他……”

许照澜至今仍不清楚,师父口中关于师叔的下半句话究竟是什么。

常年习武使她无比清晰感受到师父的气息已完全消失殆尽。她噙着泪水,重重点头。

可师父交给她的这块令牌不是普通的令牌,而是能号召江湖的风云令。

多少人对这块令牌趋之若鹜,可偏偏落在了她手里。

她红肿着眼眶,满脸泪痕踏出房门后,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她是师父唯一的弟子,风云令要给也一定是给她。

这一张张虚伪至极的面孔,先是对着师父哭天喊地,随后便对她威逼利诱,试图从她身上夺得风云令。

眼前的情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许照澜咬紧牙关,她到底年轻,又势单力薄,几个回合下来渐渐处于下风。

这时,好几把剑直直冲向她的心口,剑气凌厉,似要将一切劈开。

许照澜撑着身子站在原地,她已体力不支,全靠毅力挣扎至此。

或许师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就是个错误,她根本没有能力守护好。

她缓缓闭上双眼。

“啊!”

“啊!”

两声大喊一前一后炸开在耳边,许照澜猛地抬起头,一个瘦瘦高高的老人正捂着胸口,满脸惊恐后退两步,蹙着眉头嘟囔着:“你做噩梦了还是梦到发财了,叫得怪渗人的。”

梦?

这是梦吗?

许照澜愣了愣,待认出眼前人后又环顾四周,见自己仍旧身处昏暗的石屋里,面前散着一堆书册,其中靠近自己的两本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想必刚才自己就是直接压着胳膊伏在桌上睡了。

她松了口气:“没有,我梦到跟人打架了。”

“那你肯定没打赢!”冯文元挑挑眉,“你要是赢了应该开心地大喊‘哈哈哈哈’,而不是现在惊恐的‘啊’,是吧?”

说完,老人的脸上得意洋洋,似乎认为自己的这番分析颇为正确。

许照澜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她揉揉酸痛的眼睛,重新翻开书册新的一页,拿起毛笔开始写字。

“我肯定说中了是不是?不然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冯文元愈加兴奋,拄着拐杖在书桌前走来走去,嘴里喋喋不休着,“你做梦都打不赢别人,那肯定是最近练功懈怠了的缘故。”

许照澜本就被梦境扰得头昏脑涨,现在又被他的身影晃得心烦意乱,可她清楚冯文元的性子,虽然他年纪大,可人老心不老,就喜欢贫嘴。

许照澜懒得计较,笔尖点了点另一侧的椅子:“你好好坐着,我快点写完才有空练功。”

冯文元笑着坐下,抻头扫了眼书簿:“这不是快写完了嘛,也就还有两个月的量。”

“可是我的手都要写断了。”她举着手在老人眼前晃晃,“这可是三年的量,一千多篇日志。”

“什么断手?不许瞎说,普通人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何况是习武之人,难道你想步上我的后尘?”冯文元反驳。

“知道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不满和委屈,重新提笔书写。“这次写完,不管那位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满不满意,我都坚决不会重写。”

“你惹到他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许照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边写边说:“要是他还不满意,我就跟他干一架,让他知道守岛人也是不能被欺负的!”

不怪许照澜这样,这次实在是她三年来最痛苦难受的事情。

作为浮沙岛的守岛人,许照澜的任务非常简单,除了清晨夜晚各巡岛一次,按时维护修缮岛上各类基础设施以外,就是抽点时间记录一下岛上的情况——也就是所谓的守岛日志。

按照每半年上岸递交一次守岛日志的惯例,前几日许照澜如同往常一般去了官衙,可没想到恰好碰到朝廷下派的提督大人巡查地方。

守岛人人微言轻,许照澜只能站在外面的庭院,和一堆小吏挤在院中的树荫下听他们窃窃私语,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股莫名浮上心头的不安最终化为现实,她被叫到县令跟前,紧接着被通知需要重写她上任以来所有的守岛日志。

“这是为何?”

许照澜实在不解,作为守岛人她自认尽职尽责,该做的事情一件不落,每日的守岛日志也严格按照上任守岛人留下的日志格式记录,内容真实从无缺漏。

所以,凭什么要她重写?

“这个……”坐在对面的何韦停顿片刻,重新组织了下措辞才继续说道,“提督大人巡检我县,顺便抽查了近年来的海防文书资料,刚好查到了你的守岛日志。大人认为你的日志格式有误,需要重新整理。”

说完,旁边的小吏将两本日志递给站在下面的许照澜:“这是你以前书写的日志,重写时内容不要出错。”

许照澜推开小吏的手,神情分外严肃:“我格式有误?哪里有误?还请大人详细指出。”

“你写得……太简单了。”何韦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眼神躲闪,“好了好了,无非你多补充两句话,比如岛上的什么花鸟鱼虫,内容看着不要太过单薄就是。”说完,直接挥手叫她走人。

小吏也硬是把那两本守岛日志塞进她手里:“这是之前你递交的日志,内容不要再出错。”

“等等!”许照澜低头看着摊在掌心的两本薄薄的书册,“我上任三年,每半年递交一本日志,加起来总共有六本日志,怎么这里只有两本,其他四本呢?”

小吏摇头:“提督大人抽查后只留下这两本。”

“又叫我重写又没给我全部的日志,那么剩下四本的内容如何重写?叫我胡编乱造吗?”她冰冷的目光射向何韦,语气愈发凌厉,“更何况你们前言不搭后语,明明前面指责我格式错误,后面却叫我充实内容,真是古怪得可笑。”

何韦不曾料到许照澜的态度竟然这般强硬,想着三年前初次见她时,她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瘦弱小姑娘,没想到三年后她竟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而且,她的眼神实在是有些令人害怕。

如今朝廷派来的提督大人还在官衙,若是许照澜把事情闹大,后果不堪想象……

不行,他必须阻止。

“咱们都先冷静冷静。”何韦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这样,我让人去找几本其他守岛人的日志,时间也好,内容也好,格式也好……这些你都可以参考,也就不算造假了。”说完,他朝小吏使了个眼色,小吏心领神会退出屋内。

待屋里安静后,何韦离开座位走近,声音压低:“我知道这件事落在谁身上都会委屈,但你也得体谅体谅,上头的人这么吩咐了,我一个小官能不照着执行吗?再说了,提督大人不是光让你重写,还有其他几位守岛人也不合格。还有啊,这件事闹大了更没法收拾,你看是不是?”

“所以活该委屈我,成全所有人喽?”许照澜冷笑一声,可话锋一转,竟然还是答应了他。

这实在出乎何韦的意料。

他本以为许照澜这幅架势,劝说起来定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说服。

何韦立刻换了副笑脸,又继续好声好气说了两句,待小吏拿来其他人的日志送给许照澜后,这件事才算暂时平息下来。

“我真想问问那个提督,之前写的到底哪里不对?”

许照澜嘴里时不时抱怨两句解解气,又写了好一会儿,终于补完最后一篇,开心地把笔丢到一边,整个人倚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冯文元拿过其中一本日志翻了翻。

“二十二年三月十一,天阴,风平浪静,晨起巡视一切正常,夜间巡视一切正常。”

“二十二年三月十二,天暴雨,波浪滔天,晨起巡视一切正常,夜间巡视码头出现破损,无人伤亡。”

“二十二年三月十三,天晴,风平浪静,晨起巡视一切正常,已及时修缮码头,夜间巡视一切正常。”

……

“这是你之前写的吗?”他边看边问。

许照澜答道:“是啊,虽说内容确实不多,但我分明是按照你以前的格式写的,大部分守岛人也是这么写的,你看其他几本内容与我书写的大同小异,也不知为何非要重写。”

冯文元点点头,确实,岛上的情况不比陆上,不仅土地面积狭小,人口更是稀疏,需要记录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复杂,较为关键的无非就是天气、海防巡视两方面,其他方面可有可无。

再者,许照澜看守的浮沙岛相比周边其他岛屿,虽说面积大些,但完全无人居住,地理位置偏僻,在官衙眼里一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岛屿,即使真的要检查海防文书,也应该查其他重要岛屿才是。

确实有些古怪。

“罢了罢了,既然写完了就收拾收拾上岸交上吧。”

冯文元把手里的那本日志放到桌上,又嘱咐了两句,“别再吵起来了,也少管闲事,不要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当守岛人。”

许照澜收拾包袱的手一顿,闷闷地应了声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在怒气最高值时忍气吞声选择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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