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回起床简单收拾洗漱一番,就拿上手机跟孙平出了门。
刚出501下几步台阶,宁回的手机便响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上面写着“我妈”两个大字,立马摁断电话开了静音。
孙平是个眼尖的小伙,总能抓住这点微小细节,也总展示着他身为北方人的热心肠,“跟家里闹矛盾了?”
“没有。”
手机边出现“我妈”两字霸屏,宁回边走边将它摁断,边靠着这几秒的间隙玩他的儿童游戏。
就这般状态一直到了实验室,他才念念不舍的关机。
一路上孙平盯着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是这是怎么个事?就这骚扰电话的频率,就这几秒空隙,这还能玩上?
到了实验室,吴苗苗带在旁边帮忙,沈潮已经开始解剖第三只小猫了。连个专业的解剖台也没有,就在细胞房的冷冻柜上铺了两层胶纸当作临时解剖台。猫才两个月大左右,就四肢朝上躺在了冰冷的柜子上,尸体也硬得像石块。
宁回走到门口,又转过去走了好几步憋了口气,才又转回来。
“孙平,39最里边我桌上有袋一次性口罩,你拿两个戴上。”
孙平应了一声,转身跑去39开始找这珍贵的物资。
宁回进了细胞间,距离解剖台半米的位置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只用食指掩着鼻子在想一些事。他想,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宁猫,他会忍不住哭出来还是像这般冷眼旁观?也许,他连这画面也不敢去深想。
当初高考报这门专业的时候,他还梦见过一只黄灿灿的橘猫蹲在雪地,它被拴柱子上,困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雪下得很大快要将它埋上,只剩个脑袋露在外边。他还梦见当自己走上去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太阳恰好出来了,这时发现原来这只胖橘一点也不冰。
金色的阳光照着他的白大褂,他说,我可以救下你了。而手中的橘猫也变成了十五岁那年在怀中逐渐变冷变硬的三花。
他记得那晚他喂了很多温热的蜂蜜水,那年大夏天开着电热毯,可是依旧没能留住它的身体温度。
就这么,在他怀里,一度一度地变凉,又一分一分地变硬。
就像眼前这只小猫一眼,尸体硬得强行把骨头扒断,才能让它乖乖躺在上面。
当剪刀剪开肚皮剖出内脏的那一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宁回站着站着忍不住快要呕吐。
“怎么了这是?”沈潮眼疾手快,踢过来个垃圾桶,又冲隔壁39大声喊道:“孙平,干嘛呢?顺便在我桌子上拿瓶水过来。”
宁回咬着牙憋出个“没事”,扶着门就向外走去。
“东西这么乱呢?找半天我。来宁回给你口罩。”孙平终于拿着物资和水赶过来,把口罩递给门外靠墙边的宁回,关切道:“没事吧同门?大学还没习惯呢?”
“真没事。”宁回脸色很不好,咬牙发出这两字,接过口罩没有立刻带上,只是捂着嘴蹲了下来。
“沈潮,你这水我是拿着喂你还是等你干完活自己喝啊?”孙平问道:“不然搁这你自己喝吧,我们同门情况更不好看着更需要我。”
“嗯,有点眼力劲。你把垃圾桶拿过去接着,我们宁师妹他又要孕吐了,水吐完给他漱漱口。”沈潮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把着镊子,边忙活边抽空回了话。
宁回抬起脑袋,忍住没骂出来:?
“又?什么又?”孙平虽然纳闷,还是乖乖把垃圾桶送到宁回脚边,还贴心地轻拍着他的背,“早知道就让你做完月子再来。”
宁回昨天的晕车还没完全缓解,今天又被这气味一刺激这才止不住得犯恶心,但是被这俩没心肝的一唱一和地调侃,垃圾桶在面前,他突然又不想吐了。于是咬着牙强压着这股恶心劲儿,把口罩带上又进了正在解剖的细胞房。
“哎呀姑奶奶你说你较什么劲啊?就这么顺着回宿舍歇息,就算等下一到宿舍就发现自己已经好了,偷点闲儿它不好吗?”孙平跟在后边演个急了的管家。
宁回白了两人一眼,压着嗓子道:“滚。”
沈潮把每个内脏干净利索地切下来,拿了个标尺让吴苗苗拍照做下病变记录。然后又拿了有几号的袋子将它们依次夹进各自的标号袋。没想到他人看着大大咧咧,干活很精细。肾脏表面裹着的一层透明包膜也被干净去除。
沈潮:“都来这边瞧一眼哈,内脏都有肿大出血点,病变很明显。”
孙平:“染的什么病毒啊这是。”
沈潮又将这些小袋子集中装进一个带标记的大的总袋里,才回道:“冠状。”
说罢,他又拿了个干净袋子把这个解剖完的小猫和着多余的内脏仔细包装好,将它们小心的放进一个总得黑色大袋里。做完这些,他把手撑在冰柜盖上,抬眼望向宁回,看着那失焦的双眼,好奇道:“想什么呢?”
没等宁回开口,他继续问道:“小师弟,是不是觉得这儿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有落差了?”
见小师弟不说话,沈潮继续说道:“不会真是被骗进来的吧?啊?以为自己进去的是一个挽救生命的光荣组织儿,但是呢,社会上许多人并不认可咱儿,觉得咱单纯是…”
蛋蛋杀手。
这话说得对,选这个专业的要不被迫调剂过来,要不打着热爱小动物的旗号一股脑得顶/进来,结果进了这个行业才发现,这简直是诈骗!!!小动物不少,大动物更多。
打着撸猫进来的小新生看着鸡鸭猪牛马,然后一心加入反诈宣传组织。
少不更事,惨遭欺骗,悔恨余生。
不过宁回算是后者,但是他并非多热爱小动物,而是他爱宁猫,他爱躺在怀里逝去的小三花。
宁回嗓音很平静,“没有很不一样,路是自己选的。”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潮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副完整的尸体,继续说道:“医学需要牺牲。”
宁回:“只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怀疑它们牺牲的意义。”
“这倒是不必怀疑,并不是每一次牺牲都有意义,就比如这次来说吧,无良资本家狗屁不懂,天天幻想着成大事。随便找了点原材料就想做猫药,太急于求成也没查什么资料就把这个项目卖了出去。”
沈潮指着这只死去的小猫,嘴边毛发满是淡黄色沾染物,“然后就开始做实验,就开始让它们感染病毒,这小命儿就跟不要钱似的,阎王爷来了都得加班!”
小命儿确实不贵,几十块钱买过来,就买掉了它的所有时间。
沈潮接着叹了口气,撑住桌子上仰着头说道:“只要是人呢,哪有不坏的?”又指了指躺着不动的小猫“就是可惜了好猫儿。”
孙平拍拍胸脯插上一句:“猫是好猫,听你话,这无差别攻击的,还什么都没干呢黑锅盖我头上来了?我怎么不是好人了?我要不是好人下雨天就让雷劈死我。”
当然最好别劈。
“实验课上给兔子断颈的是谁?”
“……”孙平语塞了。
“摘小白鼠眼球的又是谁?”
“它们……”孙平闭上眼,不愿直面血淋淋的事实,大声喊道:“光荣牺牲了!”
沈潮瞅了一眼孙平,“那好人不选临床?”
“选哪不杀生啊?而且等老子研发出针对常见病的便宜好用的药物,这还不算不上了?嗯?”
“只要一个病被攻克,那么在这个领域里,可避免的无畏牺牲那就多了!”孙平说得激情昂扬,他怕是自己都快信了自己能有这番作为。
沈潮也不扫兴,连连点头,“嗯嗯,那你快去读业儿的博吧,真的,他就差你这朵昂扬向上的大红花插头上了。你要是真搞出来,我让业儿挂个红绸子大花球去觐见你这个大好人。”
“谁读他的博啊?忒没出息。”孙平吐槽了一句。
“有出息。”
“师妹,给他录下来发给王立业听听。”沈潮没等孙平吐槽完,食指晃悠着,立刻对吴苗苗喊道。
孙平:“操,狗日的沈大吱,你他娘一天天能不能干点人事?”
“干不了。”
谈话间,沈潮继续重复着上□□作,剖腹,取脏器,拿标尺拍照,分装,然后裹起来继续下一个。动作干净利索,处理速度也快,这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快处理完了。
看完这番操作,孙平终于知道为什么王立业的授课上,提他的专业团队时总把沈吱沈吱挂嘴边了。动作快,效率高,专业能力不错,运气好,出成果快,谁见了不说一句他是王立业心尖尖上的人?
沈潮解剖完把尸体处理好在裹尸袋中,还在胶布封袋前偷偷塞了把猫粮在里边,这个动作速度很快,但被宁回抓了个现行。
沈潮对上宁回的眼眸,笑了笑,这种处理方式显然不符合规范,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事儿,反而主动开口道:“宁回师弟,其实今天这场面算得上很不错了。”
“嗯?”
“要不是你师哥我啊?你指不定得去猪羊圈养鸡场溜达,毕竟只有咱们业儿导做这小动物这面儿。”
宁回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帮忙清理现场。几人新兵蛋子干活很利索,用酒精清洗所有器具后,沈潮这才带着三个新来的师弟师妹离开恶臭细胞房,来到了空气未被污染的39实验室。
沈潮边仔细清洁着手,边说道:“自己找个空地坐吧,我昨晚特地去教室偷了三个凳子来。”
孙平:“那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师哥?请你吃顿饭?”
沈潮勾着嘴角笑起来,“好啊?走哪去吃,也别挑日子了,就今个中午吧。”
孙平皱眉:“好话歹话听不出来?王立业早叫你去抽几个回来,给我们布置腾个地,你昨晚才去还卖上乖了?”
“哦。”沈潮洗完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怎么不记得他说要给你特地布置一下?”
这番争执间,宁回打开手机准备再来两把。
刚开机,没成想那边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手机明明关机前开了静音,这会又不灵了。他继续摁断,没事干的这几秒,又打开了那个儿童合成游戏。
沈潮好奇地往这边看着,孙平提示道:“跟家里闹别扭呢。”转头他这个老好人又开始苦口婆心劝解道:“宁回啊,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啊,你们娘俩血浓于水,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吗?非得采取这种冷暴力手段,要是你以这种消极逃避的态度来谈恋爱,够被甩个八百回吧!”
宁回没管这不断轰炸的电话,但是也没敢拉黑拦截,他边抽空玩着这几秒的合成游戏,边抬眼短暂地看了一秒这个聒噪大好人孙平,才悠悠道:“这是血浓于水也解决不了的事。”
“好好好,那你把电话拿来我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敢不接一个小小电话!能忍心放孤寂老母一个人在家哭泣?”孙平大步走到宁回身边,伸出手,手指勾了勾,想要宁回乖乖把手机交出来。
沈潮和吴苗苗此时也一脸兴致大量这边,期待着这件大逆不道的大事好让百无聊赖的他们也吃个瓜解闷。
宁回抓着手机,白了一眼孙平,没说话,不想搭理。他刚合成一盘蒜蓉粉丝大扇贝,那标着“我妈”两个字又霸上屏了,宁回刚要挂掉,一把被个高的沈潮夺了过去。
宁回压着眉:“还给我。”
沈潮没搭理,直接按了接听,打着什么主意似的笑了笑,随后便扯着嗓子喊道:“喂?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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