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秦公府里的日子还是过得颇为轻松的，至于原因还得从四月廿一，我三朝回门的日子说起。

鉴于我的血脉至亲眼下只剩下一个杨侑，那我回门省亲也自然只能省他。

正当午，李世民与杨侑一边用膳一边谈着些令人颇为费解的军政大事时，颉之低着头从殿外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正在吃玉汤圆发呆的我，然后在我耳边轻轻说，夫人身边的祝云来了，说是唐妃有孕，望秦公速归。

我皱了皱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唐妃是谁，待反应过来后又想，为何后院的事情要与李世民说道，连等我们下午回去都等不及。

我心道，若现在就回，那今年铁定是吃不到秦娘做的桃花酥了。

李世民很是体贴，似是察觉了我的走神，开口询问道：“怎得整个人都蔫了？”

侑儿接嘴，笑着打趣：“长乐没良心，怕是只想和秦公呆着，亏得我还想你。”

我急忙否认道：“不是这样的，我也很怀念在宫里的日子的，”转念又觉得被侑儿耍了，又不甘示弱地回嘴“究竟是谁想谁呀，我往日里整日整日的呆在凤阳阁，也未见圣上踏足啊。”

不出所料，李世民弹了我一个脑瓜嘣儿。我颇为不悦，抬手摸了摸额头，很是夸张的说道：“红了红了，肿了肿了，要破相了！”

“无碍，你本就不靠皮囊。”李世民假意安慰道。

“哼，可谁让我的夫君最看重皮囊呢！”我又气又恼，重重踩了李世民一脚才解气。

李世民哈哈大笑，丝毫不生气，大概是我的那一声夫君极大程度上取悦了他。

我无意转头看到了殿门外的祝云，才想到了正事。撇了撇嘴，极为不情愿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李世民很是惊讶，低下头凑近问我：“怎么了？使小性子了？不想吃秦娘做的桃花酥了？”

一听到桃花酥，我更是不悦，转过了头不想理他。凭什么他后院出了事，要牺牲掉我吃桃花酥的机会。

李世民大概是也看到了祝云了，面色沉了沉，然后故作温润君子颇为宠溺地说道：“都听你的。”

因为没吃到桃花酥，所以我生了一路的闷气。也并不想睬自从知道唐妃有孕就眉头紧锁的李世民，我想他可真奇怪，怎么有了孩子还不开心。

气着气着，我又睡了过去。

我梦到了我的从父，房陵王杨勇。我梦到他与一个美人在嬉笑打闹，然后我的皇祖母来了，皇祖母责令从父跪下，再一转眼，从父模糊不清的脸变成了阿耶的脸。

我猛然惊醒，久久无法缓神。从父与皇祖母过身之时，还没我呢，故此我并看不清他们的脸。可是阿耶的脸却是那么清晰，似乎他就在面前。

从父被废是因为被祖母厌弃，因为他铺张奢靡被厌弃，因为他宠妾灭妻被厌弃。

云昭训连生三子，而正房元氏至死无出。

我抬头看了眼李世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眉头依旧紧缩。

我伸出柔荑，轻轻握住李世民的手。他只是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搂住我的肩，我颇为顺从地靠在他肩头。

正妻长孙未有出，妾室唐氏却有孕，这是大忌。

刚下马车，唐妃的贴身媵人便候在门口了。说是要请李世民去唐妃房里，长孙氏也在里头了。

我有些疲乏，又不爱凑热闹，便回了自己屋。

李世民此后大多时候都宿在长孙氏房中，经常陪我用膳，但过夜的次数却不多。

阴氏偶尔也来，我也是听了阴氏说才知道，原来唐妃那时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估计是早就知道了，算起时日来，都快比上郑观音了。若届时她真诞下李渊的长孙，那便真是有趣了。

长孙氏一门心思扑在唐妃的肚子上，甚至还免了众人的问安。如此一来，我便更是懒散，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想理世事，可耳朵却总是清静不得。总有人想借媵人的嘴告诉我话，譬如李渊已制黄袍，将于五月登基。

我每每听到这类话都恨不得自己是个耳聋的，而我也的的确确做到了装聋。

我早就知道李渊出兵太原的那一刻，便是要取皇位。

也或许，是在他出兵太原的很久之前，便这么想了吧。

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也还是止不住心堵，便索性称病不见人。

我日日都在想侑儿，从天黑想到天亮。我想要留住杨家最后的独苗，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项羽是这么对子婴的，阿翁也是这么对周静帝的。

稚子无辜，却是有罪。

江允日日来给我把脉，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暗沉，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说道：“夫人，您若垮了，那圣人便真的无所依靠了。”

我眼泪控制不住地向下流，猛然间按住心口，吐了一口鲜血。

桃蓁吓坏了，赶紧捋我的后背，她眼里带泪看着江允的眼神似是怨怪。

“别告诉李世民。”我全身无力，就连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也做不到，只能用着气音对江允说。

别告诉李世民什么呢？

别告诉他，我怕是要有少几年活头了吗？

还是别告诉他，我少几年活头是因为他和他父亲谋权篡位的心思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很累，我只想好好地在阿娘怀里睡一觉。

可是，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我的阿娘了。

五月十二日，李渊登基，定都长安，改国号为唐。李建成封太子，李世民封秦王，李元吉封齐王。

侑儿降封酅国公，幽禁于长安。

而我，依旧缠绵病榻。

屋外的热闹喜庆，都与我无半分关系。

李世民开始的时候还常常来看我，后来大抵是政务繁忙吧，他也很少来了。

府内媵人看我家中无权夫君无宠，待我自算不上热切，只是长孙氏治家有方，故而也未见苛待。

六月初，在一次家宴中，长孙氏御前失仪，偶然诊出喜脉。

我知道这事时，已是六月中旬了。我想，我是该恭喜她的，多年夙愿终成。

我让颉之把我自幼戴着的长命锁送了去，当作贺礼。

那长命锁是阿耶知道娘娘怀了我以后，找人特制的。金玉共镶，下面缀着的珠子是舍利子。我出生的那一日，它正巧于佛殿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

那一晚，李世民来了我房里。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躺在床榻上躺得腰都酸了。

我隐隐听到蹑手蹑脚关门的声音，要不是相信秦王府的侍卫们，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进贼了。

李世民脱下外衣，放缓速度放轻动作上床，抱住背对着他的我。

我双眼紧紧闭着，身体却是很诚实地僵硬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我在装睡，可他确实只是抱着而已，没有下一步动作，甚至都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他抱了多久，抱到我渐渐意识消失快入睡的时候，我很不真切地听到了一句，琬琬，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我不懂，为什么眼睛闭得这么紧，眼泪还是能流出来。

其实我特别想告诉他，留不住的，因为我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所有不开心的往事。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悲伤的源泉。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来一次，我想，我宁愿与他只是萍水相逢。

如果年少时的欢愉，需要用之后一生的眼泪来平衡的话，我宁愿我的一生都平淡如水。

李世民背叛了我的爱情，谋夺了我家的皇权，却还想把我留在他的身边。

这多可笑。

这多可悲。

翌日清晨我醒来时，李世民早已不在枕榻旁，似乎他未曾来过一样。

江允照常来给我请脉，我看他面色有些惊讶，还忽而间笑了。我不住皱了皱眉头，心念这人怕不是该给自己瞧瞧了？他随即拱了拱手，作祝贺状：“夫人今日可感觉恢复了些气力，草民看您脉象平稳了许多。”

我颇为冷漠，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什么感觉啊。”

我瞥着眼看院子里正在侍弄兰花的媵人，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江允似乎已经对我的走神习以为常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我皱了皱眉，看了看周围，便对着颉之说：“桃蓁呢？”

颉之停下了煮茶的手，颔首回道：“桃蓁去送江大夫了。”

我轻轻呢喃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等我再恢复些气力吧，就要给我的小桃蓁操办婚事了。

未时，我拿着《汉书》在美人榻上打盹儿。忽然间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原本在我身旁为我摇扇的女子先说话，似是有些斥责的意味：“公主睡着呢，冒冒失失的，可小心着别惊着公主。”

刚进来的女子还带着喘息声，却也跟着压低声音说道：“出大事情了，唐妃的孩子没了。”

为我摇扇的女子似是也被惊到了，摇扇的手顿了一顿，过了会儿才说：“那也与咱们无关。”

刚进来的女子气息稳了许多，对答道：“是与咱们无关，但听说与陈氏有关。”

她俩又沉默了好一阵，在我即将又要沉沉睡去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为我摇扇的女子说：“别乱说话，究竟如何，秦王与王妃自有决断。”

等我一觉醒来时，媵人已经在准备晚膳了。

“醒了？”我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回头，看到是李世民后一双好看的柳眉蹙得能夹死一只蝴蝶。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李世民坐在胡椅上，手中正拿着我入睡前看的《汉书》，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不是刚刚才来。

“来陪你用晚膳，听说你最近不好好吃饭。”他说着，便把手里的《汉书》放在桌上，起身牵着我的手前往饭桌上。

我讪讪地把嘴闭上了，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不好好吃饭，是最近的饭实在不好吃，再加上天又热了起来，搞得人食欲全无。

李世民一来，我的晚膳很显然丰盛了许多许多许多许多。但我依旧食欲不佳，大抵确实是天气日渐炎热的缘故。

但李世民看上去胃口不错，吃了不少，只是神色有些憔悴。他或许注意到了我食欲不振，放下了玉箸，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今天做什么了呀？”

“没做什么呀。”

“你午膳都吃了什么？”

“不记得了。”

“你下午一直在睡？”

“应该吧。”

他的问题像在逗黄毛，我的回答又都精准地堵死了话题继续的可能。于是三个回合之后，他转头又拿起玉箸再一次开始吃。

我心情忽然间变得很好，甚至还哼起了凤求凰的调子，一副自得的样子。

“你最近别出门了。”李世民忽然间很认真地说道。

“你看我这身子像是能出门的样儿？”我真心诚意地发问。

李世民又愣住了，转头看我，他嘴巴紧闭，眉头微皱，眼眸中神色复杂，我着实读不懂。

故此，我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看不懂就看不懂呗，又不会少斤肉。

“等你身子好点，能出门了，我就带你去看侑儿。”

我顿住了，你看总有人能精准地踩中我的七寸。

“李世民，你不许骗我。”我盯着他，一动也不动地说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世民面上也无玩笑之意，很是认真。

我转开目光，伸手拿玉箸开始夹菜。吃着吃着，眼泪又忍不住地往下流。李世民伸手抱我，我挣扎无果后，也紧紧抱住了他，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琬琬，你一定要好起来。”

唐妃在归宁当天说自己怀孕是要抢杨琬风头

长孙氏纵容是因为想要告诉大家李世民并无大家想象中那么在乎杨琬

杨琬与李世民嬉闹让祝云看到是为了告诉长孙氏 她杨琬就是李世民的特殊，这是旁人算计不到的

杨琬的心理状况与身体状况是直接挂钩的，她的心理状况一直处在崩溃边缘，李世民和杨侑是唯一能把她往外拽的人

最近真的太忙啦 拖更好久 真的不好意思啦，到了寒假应该能正常更新了

来个无奖竞猜吧，为什么唐妃没了小孩但李世民来了小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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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莺啼序（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