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他此言一出,席上无论帝后,还是平王,众人看着闻宗鸣,一时都怔住了,大约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自己承认与一个内侍有私。

虽说也无伤大雅,可毕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

闻宗鸣既开了口,帝后对视一眼,当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皇帝若无其事笑道:“本就是皇后与皇叔借的人,何况皇叔今日都开了口了,朕与皇后岂有不还之礼?”

席间氛围这才为之一松,众人都捧场的跟着笑了起来,皇帝赞许了青岩两句宴席操办的好,又吩咐了赏他,要他回了应王府好生服侍。

天潢贵胄之家,有些话不会说的太露骨,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天子这便是顺理成章的把那小内侍“赏”给了应王,默许了应王豢宠,女眷们却都有些赧然。

事主应王爷倒是从容得很,索性大大方方的揽着青岩坐下,传点心的宫女端上来一盘瓜果,他看了看那盘子里的葡萄,垂眸低声道:“愣着做什么?”

青岩半天才反应过来,王爷这话是和自己说的,他若没想错,难道王爷是让他……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正瞧见王爷轮廓深邃的俊美脸庞上噙着浅笑。

这些年来王爷待他从来如兄如父,总是谆谆教导,总是端稳沉穆,青岩何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顿时觉得似乎连呼吸也不会了。

他硬着头皮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送到了王爷嘴边,脸上却已燃起了一片火烧云。

这情景自然被帝后与在座之人收入眼中,那上首的夫妇俩对视一眼,眼底都是隐含笑意。

品茗宴毕,各家请辞离宫,皇帝却开口留了应王留宿宫中。

青岩早早被人送到了殿中,这座寝殿布置的红纱飘动、彩烛摇曳,灯火朦胧如影,平添几分暧昧气息,此刻王爷被皇帝叫去了养心殿,说是有事相商,尚未过来。

青岩被几个嬷嬷耳提面命,教导了他一番如何侍候男子,听得心中既耻辱又羞愤,只恨不得能把两只耳朵剁下来。

嬷嬷们教完了还不忘又问了他几次,以检察青岩是否真的记住了,这几个老嬷嬷倒很伶俐,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男子情|事的关窍。

最后才吩咐了一句“柔顺着些,莫要伤了王爷”才悠然离去,只留下几个内侍打来水,又把青岩上下里外洗了个干净滑溜。

青岩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放在毡板上的鱼肉,他扪心自问,倘若今日他要被迫侍候的那男子不是王爷,而是旁人,大约他羞耻愤恨之下宁愿碎了茶盏捡块瓷片一死了之,也绝不愿受此大辱、委身于人下。

他虽只是个卑贱的内侍,可骨子里谢澹的魂却被这些年应王府温柔的时光保存住了,他无法容忍旁人把自己当作玩意儿,肆意搓圆捏扁,肆意揉弄糟践。

可那人若是王爷——

他却茫然不知所措了。

青岩穿着云霞缎子制的里衣——他以前也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料,坐在床边等了也不知多久,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的脚步顿在外头,隐隐传来宫女的声音,那人却道:“不必了,本王自会歇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屏风进了内殿,青岩手心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浅浅的细汗,他受惊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行到王爷身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直磕的额头传来一股钝痛。

闻宗鸣扶住了他的肩膀,他蹲下身来看着少年内侍不知何时已红了的眼圈,叹了一口气道:“……为难你了。”

青岩以为自己本有许多话想说——

他无地自容。

他为自己的屈服和心底存在的那点阴暗的期冀羞愧难当,可此刻见了王爷,却一句也吐不出来了,青岩十六年的人生中,自七岁那场大乱后便收敛起来的委屈,第一次如山洪迸流一般倾泄,他低着头无声的哭泣了起来,他无法抑制住自己,可却又不敢真的哭出声。

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青岩感觉到王爷拉着他的肩,把他揽进了怀里,那股淡淡的墨香充斥了他的嗅觉,他靠在这人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满腔的委屈像是都找到了接纳的地方。

“好了,别哭了,是本王连累了你,叫你今日受辱……待回了王府,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

青岩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可却不知怎么的,他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几乎压过了所有的理智,强烈的连青岩自己都害怕。

大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今日,今晚,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小的不是因受辱才……王爷待小的恩深海重,莫说为王爷受辱,即便是赴死,小的也肯。”

他声音极低,可闻宗鸣却显然是听清楚了,男人脸上神情一怔,道:“那你是……”

青岩其实方才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

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一辈子的吗?他怎能出尔反尔呢?

可今夜的情形……还有皇后看出了自己的心意……以后王爷真的会永远察觉不到么?

青岩心中天人交战。

闻宗鸣见他不说话了,正要再问,外头却传来了两声轻叩。

“搅扰王爷安歇了,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祥嬷嬷,娘娘有东西命奴婢给王爷送来。”

闻宗鸣目光沉沉的望了青岩一眼,用衣袖替他拭了拭泪,无声的用唇语说了句“莫哭了”,才转头语气淡淡道:“进来吧。”

祥嬷嬷身后跟了两个小宫女,各自捧着个白瓷酒壶和琉璃杯子,笑道:“这是西域贡上来的美酒,皇后娘娘特命奴婢给王爷送来的,说是陛下原要在今日宴上赏给王爷,不巧忘了,娘娘说这酒今日喝最合宜,耽搁了不好,故而这才让奴婢送来。”

闻宗鸣顿了顿,道:“皇后娘娘有心了,多谢陛下与娘娘赐酒。”

祥嬷嬷却看向了边上的青岩,笑道:“对了,娘娘还说了,谢都知今日的宴席办的很好,这酒便也赏都知一杯,还望都知莫要推辞。”

她言语间,边上的小宫女竟已经开了壶斟起酒来,语毕那酒杯便已经被端到了青岩面前,青岩看着琉璃杯里晃动的剔透酒液,动作有些犹疑。

祥嬷嬷看着青岩的目光变得冷了些,青岩被她看的忽然想起昨日在那偏殿中皇后的警告,这才惊觉他姐姐和母亲还在皇后手中——

这下他便不接也得接了。

青岩举起酒杯,余光看见祥嬷嬷满意的一笑,便心知这酒多半有异,可此刻投鼠忌器,却也不敢违逆皇后的意思——

不得不说皇后的确是算无遗策,这杯酒祥嬷嬷若是倒给王爷硬要他喝,恐怕王爷未必依从,以王爷的身份,便是拒了说晚些再喝,不给皇后这个面子,皇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可青岩却不同——

他没有拒绝和抗争的余地。

青岩举杯正要下咽,闻宗鸣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看着祥嬷嬷淡淡道:“这孩子今日宴上陪本王已喝了不少,恐怕不易再饮了,不知嬷嬷可否给本王一个面子?”

祥嬷嬷笑道:“王爷真会心疼人,只是谢都知自己也没说什么,恐怕都知倒愿意喝这酒呢?”

“都知,你说是么?”

青岩喉结微动,看了看祥嬷嬷,最后目光落回杯中,举杯饮下——

酒液冰凉,入喉润而滑,涩中微甜,并不难喝。

祥嬷嬷满意的看着他把那杯赐酒饮下,一滴不剩,这才命宫女放下酒壶和杯盏,福身笑道:“那奴婢就不搅扰王爷和都知了。”

这才退出内殿,合上殿门远去。

青岩逐渐感觉到小腹有一团火在烧,他平日从不饮酒,只因王爷教过他饮酒误事,哪怕府中内侍们逢年过节总会在下处小聚饮酒作乐,他却从来滴酒不沾,可今日开了荤,却觉得酒倒并不难喝——

妙倒也不是妙在味道上,只是这样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呼吸的滋味实在畅快,青岩的脑子开始有些发飘,视线里王爷的模样也愈发显得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闻宗鸣微微皱了眉,扶他到床边坐下,便转身要离去,青岩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问:“王爷……王爷要到哪儿去?”

闻宗鸣道:“本王去叫人给你做些醒酒汤。”

青岩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都有些大了,道:“王爷别……别去了,他们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不会……不会去的。”

“况且……况且这不是一般的酒,醒酒汤……没用的。”

闻宗鸣心知他说的不错,皇后送来的这酒青岩只喝了这么一杯,便有如此大的效力,恐怕里头的媚|药厉害得紧,这种虎狼药若不疏解,听之任之是极伤身的,更何况青岩是净了身的内侍,这些年来养在王府里,干净如白纸一般,他便是想要纾解,恐怕也不得其法。

闻宗鸣沉声道:“这酒厉害,如今尚未完全发作,你已这般模样,若再一直忍着,恐怕要坏了身子,本王去替你叫太医来。”

青岩仍不放他走,目色却清明了些,他拽着闻宗鸣衣袖的手一点点内滑,触到了闻宗鸣的手心,然后慢慢握住——

闻宗鸣只感觉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有些小的手滚烫却柔软,心头忽然一热,低头却发现青岩看着他的目光如同跳动的火苗一般,炽热而痴迷,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你……”

青岩不知自己是如何开的口,可他最后却还是说出来了。

“王爷……不是酒厉害,是……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是我自己动了念头,我……我对王爷……”

“钦慕……已久……”

他越说声音越低,言及最后两字时,已几乎低不可闻,灯台上的烛苗噼啪跳动了一声,青岩看着闻宗鸣因震惊而微微缩小的瞳孔,心里却觉得……

如释重负。

好像压在心头那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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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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