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刺客都是死士,刺杀未成,不等护卫将其捉拿归案,纷纷嚼碎舌下毒丸自尽。
大喜之日被这等晦气事见了血气,徒留几具了无动静的尸体,场内一片狼藉,来客四散,陈长风也不恼,只是将众人都陪笑着都请了出去。
偌大的府邸仿佛一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待众客离去,他面上再无多少新婚遇刺的惊怒,也未见多少痛楚之色,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仿佛方才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盛宴上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陈长风手上看似狰狞,实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很巧合地避开了要害筋骨。
林浮云虽不是凤冠霞帔,珠翠环绕,但她生的极为娇俏可人,此刻又哭得梨花带雨,肩头微微耸动,一双纤纤玉手更是紧紧抱着陈长风那只受伤的右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陈长风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等人都基本走光,还抱着对方那只手,尤自抹着眼泪。
府医早已提着药箱候在一旁,似是看惯了这伤势,只是没料到身边多出了个泪眼婆娑的姑娘,放下药箱,倒是犹豫了些许。
“大人,这……”
陈长风面色淡淡,将伤到的右手伸了去,空着的便轻拍了拍林浮云低垂的脑袋:“夫人。”
见着她肩颈处的暗红,陈长风叫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带个机灵点的小丫鬟进府,年纪和夫人相仿即可。吩咐她,明日去城里最好的绸缎庄和银楼,多采买些时新的布匹首饰回来。”
后面掀盖头的程序,也在突如其来的闹剧中被搅乱了,加之这总督府内平日多是侍卫番子,陈长风自身也并不需要丫鬟近身伺候,竟是连个贴身服侍夫人的侍女都未曾备下。
这桩由皇上突然赐下的婚事,到底还是太过匆忙,许多细节都未能顾及。
她自己来的匆忙,虽没有嫁妆,好在也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等简单沐浴完回房,陈长风已经坐在桌边,他也换了常服,受伤的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桃花眼依旧沉静。
“夫君,你的手……”
林浮云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惧与感激,声音微颤,“都是妾身不好……”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刚刚煎好、犹自冒着袅袅白气的汤药上,连忙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温热的药碗捧起,柔顺地递到他的嘴边,眼巴巴地望着他:“快些把药喝了吧,也好让妾身……放宽了心。”
陈长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在她捧着药碗,纤细白皙的手上停顿一瞬,随即接过,唇角弯起惯有的温顺弧度:“有劳夫人了,小伤而已,无碍。”
肌肤相触只瞬间,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碗中的不是药,而是什么上等的美酒,和林浮云印象中太监的形象大相径庭。
林浮云看他喉结滚动,心下微沉。她方才递药时,手背看似无意地触到对方指腹。
一层微微粗粝,厚厚地茧刮过时,伴随着刺痛来的,她心下瞬间一片雪亮。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太监该有的手,也不是普通内侍因杂役可能磨出的薄茧,而是成年累月、持之以恒地练习某种兵刃或拳脚功夫,才能磨练出的、一层层叠加、拼凑而成的厚茧。
因为林浮云的手上,曾经也有这样的证明。
“今日受了些惊吓,夫人早些歇息吧。”陈长风放下药碗,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安排:“你我二人虽已是夫妻不假,但是圣上赐婚,我这般……残缺之身,恐污了夫人清誉。”
林浮云心中猛地一松,也不再故意做作掉泪,面上适时地飞出两抹红晕,只乖顺地点点头,低垂着眼睫,声音细若蚊蚋:“……全凭夫君安排。”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都为这两床被子,缓缓地舒了口气。
夜渐深,红烛泪尽,新房内陷入一片黑暗。确认软榻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后,林浮云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床。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一个刚刚及笄,骤然被推上高位的新嫁娘,一个看似柔弱无助,只会垂泪的普通少女,的确可能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她是林浮云,是林大将军手把手教出来的亲女儿,他如今在世唯一的血脉。
她迅速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星的眼眸。推开后窗,寒风灌入,她身形一缩,便如一片落叶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总督府邸守卫森严,巡逻的番子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浮云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影在廊柱、假山、树影间几个起落,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她除了是太子临时的手下,却是抱着寻找灭门真凶的心思才嫁与陈长风,目的已经达成,皇上的赐婚不是儿戏,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既然目的已达成就必须留下,那么在这龙潭虎穴之中,首要任务,自然是办自己的事情。
林浮云早就打听过,陈总督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书房,此夜是她初临此地,不宜打草惊蛇,摸清书房的大致布局和守卫情况便可。
书房是重地,门外竟无人看守。林浮云屏息凝神,指尖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探针,在门缝窗棂处细细探查片刻,无声地撬开了窗栓,翻身而入。
书房内陈设果然简单,一桌一椅,几排书架,除此之外并无太多装饰。
然而,林浮云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她不敢大意,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小心地翻找书架、抽屉,寻找可能与林家灭门案、或是与陈长风真实身份相关的卷宗密件。
她对自己这个新婚丈夫的身份也挺好奇。
她不敢大意,借着从窗纸透入的、微弱的、清冷的月光,开始小心地翻找。
书架上的内容却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政务汇报或边关寻常军情,桌面上除了一些文房四宝和普通印信,别无他物,她甚至摸索了几个看似隐蔽的暗格,里面却空空如也,干净得像是被人刚刚清理过。
这间书房,从踏入的那一刻起,就给林浮云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它像是一个被人精心布置好的、等待着访客的迷宫,所有的线索都似是而非,所有的路径都指向虚无。
“藏得挺深啊。”
林浮云在心底轻声骂了句,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爽涌上心头。她不死心,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沿着紫檀木书案底部的繁复雕花,一寸寸地仔细摸索过去。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极不起眼的、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小凸起。触感冰凉,带着金属的质地。
她的动作猛然一滞。
门外突然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林浮云心头一凛,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她如同滑溜的游鱼,瞬间缩身,悄无声息地躲入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下。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沉稳,不疾不徐。
林浮云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透过书案下方的缝隙,她能看到一双穿着黑色官靴的脚,以及那曳地的、绣着精致蟒纹的袍角。
这件衣服,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穿上。
是陈长风!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新房睡着了吗?
她的血液几乎要凝固。那蟒纹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象征着来人的身份与权势。他在书案前停下了脚步,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林浮云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全身肌肉紧绷,袖中的暗器再次滑入掌心,准备在万不得已时搏命一击。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放弃这枚棋子,将整个书房搜查一遍,天亮前就做好逃亡的准备。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然而,预想中的俯身探查并未到来。那蟒纹袍角的主人只是在书案前停留了片刻。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浮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低的轻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随即,脚步声再次响起,竟是朝着门口去了。
“哐。”
下一秒,房门被轻轻带上,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浮云又在书案下蛰伏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浸湿了夜行衣的后背。
她不敢久留,立刻按照原路,以比来时更加谨慎小心的速度,避开了所有守卫和机关,如同鬼魅般潜回了新房院落。
林浮云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月光如水般洒在房内的地上。
她迅速换下夜行衣,刚躺回尚有余温的床榻,拉好锦被——
旁边软榻上,原本“熟睡”的陈长风,仿佛只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条手臂却极其“自然”地横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她的腰间。
那手臂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浮云瞬间僵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黑暗中,她只能感觉到腰间那不容忽视的重量和热度,以及身后那人似乎依旧平稳悠长的呼吸。
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意识?
这一夜,林浮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窗棂透出微弱的晨光。
腰间的手臂始终没有挪开,那灼热的体温像烙印一样,烫得她心乱如麻。
他究竟是敌是友。
是深藏不露的猎人,还是别有所图的同谋?
而那些书房里看似重要、却又似是而非的卷宗,究竟是他随手放置的障眼法,还是一个……早为她准备好的、请君入瓮的陷阱?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找不到答案。
而窗外的天光,终究是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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