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仍不见势头减缓的模样。
宁国公府笼罩在黑夜之中,唯有宋东君所在的东厢房,闪着微弱的烛光。
屋内放着一张缠上帐幔的八宝架子床,不过豆蔻年华的宋东君安坐屏风后的鼓凳上近三四个时辰,烛光映在她精致的侧颜上,一袭淡黄色薄纱,勾勒出她曼妙身姿,更显她温软秀美。
她目光灼灼望向微微半掩的侧门。
身侧传来婢女低低的嗓音:“郡主,还等吗?”
话音才落,只听闻侧门一阵阵细微的响动,宋东君目光望去,纤细的身子带着微颤意站起,“你先下去。”
在她身边的婢女心领神会,自然懂得她的意思,整个东厢房余下她一人。
顺着宋东君目光望门外望去,从侧门有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款步而来,在那人身后跟随着一位老态的嬷嬷。
宋东君忍下身体的不适,先上前去,朝着面前站立的人行万福礼,“臣女见过······”
刚走入屋内的妇人,气度雍容华贵,没等她行礼,先一步扶住她的双手,拉着她坐下,温声道:“你家的事情,哀家自是听说了,宁国公为国为民,又怎会做那不忠之事,可现下证据压在九千岁手中,哀家也无法啊!”
九千岁。
忽然听见这个称号,宋东君最先想到曾经见过的血腥场景。
“章儿为你家的事情,也是四处奔波,可你也知晓,他现下身份尴尬,所做之事也是徒劳无功。”说道此处,太后眼神晦暗。
宋东君抬起眼眸,柔声回道:“太后,我与谢家已经退婚了,谢公子也不必做这些事。”
谢章是太后母家的人,也是她相识多年的竹马,两人算得上指腹为婚,可前不久她父亲宁国公参与北疆一战,下落不明,又有人指证说是她父亲通敌卖国,才致使北疆失利。
正因为如此,本应在早春的婚事,现下就不了了之。
太后松开手,语气淡淡地接着说道:“若说现在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要九千岁那边可能松松手,一切都还有转机,哀家手中恰好有一块进入千岁殿的令牌,若是你想谋求一份生机,便也是可行的。”
进入千岁殿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九千岁顾承恩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后来他与大都督王洵联手,杀了欲与宣王作乱的大太监,立下平叛功劳,便成为陛下的心腹。
之后,他成了封侯进爵的第一位宦臣,权侵朝野,手握重权,耳目遍布朝野。
可顾承恩性子阴狠多疑,传言他极喜美人,尤其是喜欢亲自动手剥皮抽骨,制成各种把玩的精致物件,放在屋内。
但现在这情形,难不成还由得她愿意不愿意?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都捏在他的手中,父亲生死未卜,家中只有一个幼弟,母亲早死,能撑起门户的,只余她一人。
太后见她神色松动,便挥挥手,看着自己身边的嬷嬷放下那件暗纹泛着粼粼波光的衣物,不动神色接着道:“若是决定了,穿这身衣服去,恰到好处,千岁身旁始终缺少一个可心的人。”
宋东君愣了愣,不由得捏紧双手,惊愕道:“太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性子一向温柔,太后没想到她竟然会反问自己,不由得语气淡了下去,接着说:“自然是替你寻一个依靠。”
说道这里,太后站起身子,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去与不去早就由不得你,更何况,还有哀家和东海王在,也能帮扶你一二。”
听到这话,宋东君立刻就明白了,从与谢章退婚起,太后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送到千岁殿,至于自己愿不愿意,想不想根本就不重要。
现下陛下身体抱恙,膝下无子,若是九千岁愿意帮扶太后亲子东海王一把,舍一个她又有什么。
太后离开后,宋东君看着面前的衣物,见着烛光渐渐暗淡。
婢女从外面推门而入,看着她枯坐着,连忙扶着她到软塌上坐下,心疼地问道:“小姐,太后娘娘怎么说?”
宋东君心定,似乎做下什么决定,轻声道:“阿桃,端一盆炭火来。”
这虽还是春分,天也不冷,炭盆早就撤下许多日,阿桃觉得奇怪,却听话照做。
宋东君明白,宁国公府的存亡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开口说无罪,他们便无罪。
她看着阿桃端来的碳盆,直接将太后带来的衣服扔到盆中,看着火星一点点吞噬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确定盆中只剩下灰烬。
“小姐,这是做什么?”阿桃惊慌,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宫里面的东西,损坏皇室物品,可是死罪啊,她想伸手去拿出来。
宋东君抓住她的手,“阿桃,现在只有九千岁能救国公府了。”
阿桃看着小姐越发纤细的身影忍不住心疼,上门求人,忍受别人的白眼奚落,小姐从小循规蹈矩,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好不容易得到太后的信件,可太后······想必不是真想帮扶。
阿桃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还想安慰道:“小姐,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宋东君手中握着那块令牌,压下心中所有的心思,淡淡道:“先歇息吧!”
即使,要求人,她也绝不能做太后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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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九千岁寿辰。
千岁殿张灯结彩,连陛下送来亲笔诏书,特封九千岁顾承恩为宣侯。
所有来庆贺的官员无不惊愕,也只能忍着害怕,硬着头皮来送上贺礼。
不同于前殿的人声鼎沸,在后殿的侧门外,宋东君没有带丫鬟,跟着前面的太监迈过门槛,走到后殿的正门。
她拿着太后给的令牌,几乎花尽府上所有的积蓄,打通千岁殿上上下下的一干人,才换来这次从后殿进门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宋东君曾经来过一次千岁殿,也知晓这千岁殿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道。
难道她现在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求他,用什么求他?金银财宝吗?他已身居高位怎么会稀罕。
除了这一身皮囊,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可以和他交换。
前殿上,用青铜礼器奏击出的乐声庄严厚重,一声声回荡在大殿上空,又仿佛敲击在她心口一般。
宋东君敛神,恰好瞥见一旁开的娇艳的芍药。
如此花团锦簇,显然和此时初春的时节不符,可一想到是九千岁的殿中,再稀奇的玩意都无比寻常。
从后殿正门往里走,有一处连接前殿的拱门,只要走到哪里去,应当能见到九千岁了。
“你不过是个狗腿子,小杂碎,没根的东西,呸!”
“你身居高位又如何,难不成真的能改变你的出身?你,休想从本侯口中套出一字一句。”
说话者声音粗砾,听着不免让人觉得刺耳,宋东君的脚步停住,捏紧衣角。
千岁殿的太监说,后殿一般没什么人在,她从后殿混进去,也不易被人察觉,但是这殿内的情形怕是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复杂。
除开最开始自称侯爷的男声,很快又响起来,另外一道更清冷凛冽的声音,他声线平和,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依稀能判断出是位青年男子。
“没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闷哼,那声音粗砾的男子便再没有开口,只是传来一阵阵细弱可闻的哀叫,和断刃割皮肉的声音,没过多久,连那细弱可闻的哀叫声都没有了。
这是死了?
还是没有力气挣扎了?
宋东君几乎条件反射,在脑海里面已经形成一片血红色的画面。
纤细的身子就躲在墙壁后的走廊上,只往前面走一步,那墙上的窗檐就能见到里面的画面,外面的乐声早就停下,她屏住呼吸,只敢站在原地,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被里面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在千岁殿,连侯爷都能杀了吗?
她害怕。
害怕自己还没救出国公府,就先死在千岁殿。
宋东君鼻头一酸,泪水就在眼眶打转,垂下头,终于等到墙后面没有任何声音,她才敢扶着墙慢慢往前走一步。
可是站了一会儿,加上害怕,她的腿竟然有些麻了。
她才走了两步路,头下意识眺了眼窗檐里面,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甚至连院中的芍药也沾染上血迹变得更加妖艳。
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血肉模糊,张口,十指嵌入石板缝隙之中,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而她,也看见了杀人的那个人。
他顷长的身子裹在大红色官袍之下,薄唇微抿,用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清理手指上的污渍。
宋东君没看清楚他的模样,直到他转过身,精致的五官好似古刻雕花走出的谪仙,明明长着一副观音像,只是那双眼睛淡漠,淡漠到毫无感情,只是这样的脸庞,她眼眸中难免惊艳之色。
四目相对。
她吓得小脸惨白,下意识转身就想要逃出这个地方。
九千岁。
他就是九千岁,顾承恩。
宋东君提着裙角,脚上却像灌了铅,一步走得比一步慢,甚至脑子里面不断闪过那双眼眸,仿佛此刻就直勾勾盯着她。
“温成郡主。”
从她的背后传来一道隔世清寒的声音,同时,他身上昂贵锦缎在走路时发出来的轻微细响,也在此刻无比清晰。
宋东君视线慢慢抬起,他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不知温成郡主,有何贵干?”
而他那双素白杀人,骨节分明的手,分明离她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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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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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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