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徽华暗中筹划着十五那日也要去游秦淮,便央求母亲为自己置办新的衣饰。
可十五那日,孔夫人要作陪谢氏母女,争取儿子周必昌跟谢氏女郎的婚事,实在无暇理会她。
加之周老夫人都开了口让二丫头去相看,孔夫人也不好明着帮女儿,虽不帮她置办衣饰,却也不约束她胡闹,只由她自己折腾去,能折腾到手也是她的本事。
周徽华气恼不已,这一日便来了梧桐苑,对着唤春姐妹大诉苦水。
“阿娘总想着全她那贤惠大度,和睦妯娌的名声,丝毫不为自己闺女做打算,那么好的亲事,竟也甘心拱手让人。”说着说着,就委屈地直掉眼泪。
唤春忙给她擦着泪,安慰道:“大舅母怎么会不疼你?你两个兄长若都婚娶到了好人家,还怕你这做妹妹的没有好亲事?这也是为了你的长远打算。”
周徽华擦擦眼泪,谁让她们是女儿呢?以后的前程都要系在父兄身上,父兄出人头地了,她们这些女儿才能跟着沾沾光。
“可我若嫁得好夫婿,不也能帮衬父兄仕途吗?”
唤春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好了,你也别跟我卖关子了,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周徽华见她看出自己是有求而来,便不哭了,故作为难道:“我也不怕告诉姐姐,我原打算十五那日去游秦淮,又苦于没有好的衣饰,就想请姐姐借我几件首饰妆点,可一想姐姐那日也要去游秦淮,怕姐姐为难,才不敢开口。”
唤春掩口一笑,转身就去妆台前,把自己那几匣子首饰都给搬了出来,打开任她挑。
“我当是什么事儿,这有什么为难的?我一个寡妇还要跟你们这些年轻小女郎抢风头吗?你尽管挑自己喜欢的,捡好的去。”
周徽华小心思得逞,脸上却不由一红。她看着那满匣珠光璀璨,心动万分,一番挑拣后,就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薛响云有些不高兴,周徽华分明是存心的,故意把姐姐最好的首饰都借走,既可在装扮上压周令婉一头,又能让姐姐不抢她的风头。
她没好气道:“姐姐尽把好东西给四姐姐拿走,十五那日你戴什么?”
唤春却是不以为意,开导她道:“我们如今是寄人篱下,以后你的婚事也少不得要大舅母做主,何苦跟她计较这几件首饰?”
“我是心疼姐姐,她就是仗着我们寄人篱下,不好意思拒绝她,才这般欺负你。你看她带走那几件,都是最好最贵重的,姐姐纵然天姿国色,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若是装扮上落了下风,不就被人看轻了?”
唤春淡淡一笑,“放心吧,我自有道理。”
……
翌日,唤春便又带了几样东西来了朱夫人的倚兰苑。
朱夫人正在给女儿选相看那日的衣服料子,便请她坐下,命人看茶。
唤春只说昨日四妹妹来跟她借了几件首饰,她想着一家子姐妹,不能厚此薄彼,便来给二妹妹和三妹妹也送些东西。
那朱夫人是何等人精,听了这话,便知是周徽华想暗中捣乱,破坏女儿的相看。当即拉着唤春的手,对她是感激不已。
“我的儿,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寡妇失业的,统共这么点儿家私,我岂能收你的东西?你少女嫩妇的不知那人心险恶,大房那四丫头,素来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只一心帮她,殊不知人家是故意算计你,把你那好东西都捡走,好在十五压你一头呢。”
唤春浅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层,不过都是一家子姐妹,什么她压我,我压她的,说出去不净给人笑话?无论哪个姐妹嫁得好夫婿,都是阖家的喜事。”
朱夫人便愈发觉得唤春是个单纯忠厚之人,对她是更加怜爱,“你是个贤惠大度的人儿,我家这两个丫头,要是有你半分玲珑我便也不操心了。你总大她几岁,以后不免劳烦你多教教你妹妹们。”
唤春笑道:“我在此间,全仰仗舅母爱惜照抚,蒙舅母不嫌弃我粗鄙,妹妹们便如我亲妹妹一般,我又怎会吝惜教导?”
朱夫人点点头,因正为挑选女儿相看之日的衣服发愁,见唤春淳笃可靠,便又拉着她来帮自己参谋女儿的衣服。
唤春看了一眼那堆五彩缤纷的华服,谦虚推辞道:“妹妹年轻可爱,穿什么都是娇美可人。我一个寡妇,如今年纪渐长,那打扮的心思也淡了,这些年就更不爱穿那些红的、艳的了,哪儿能给舅母做什么参谋?”
朱夫人若有所思,当即便选中了那条最华丽秾艳的朱红石榴裙。
唤春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薛响云依旧不乐,“姐姐,这就是你的主意?再去给二姐姐送东西?好让她也艳压你一头?”
虽然二房也没要她的东西。
唤春也不解释,只将东西重又归拢,笑道:“放心吧,你姐姐的风头谁也抢不了,快去睡吧。”
好言哄走妹妹后,天已黑透了,月亮黄朦朦的,像融在黑漆漆的潭水里。
唤春从妆奁里拿起一个不起眼的花树金步摇,抚着中间嵌的那颗珍珠,指尖微一用力,竟把那珍珠抠了下来,随手一扔。
她转身又从箱中翻出一个榆木的匣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匣里那颗荧荧如月的宝珠。
*
果不其然的,朱夫人得知周徽华的打算后,立刻就去找了周老夫人哭诉。
只说她们自家丫头怎么胡闹,关起门来终究是自家的事。可唤春是客,四丫头怎么能连她也欺负了去呢?此番老夫人要是不罚四丫头,便愈发让人觉得他们周家的女儿没皮没脸没规矩了。
周老夫人沉吟不语,也不表态,只说是小孩子胡闹,她一把年纪的人了也跟小丫头一般见识?让她先回去,她自有处置。
朱夫人看着老夫人避重就轻的态度,心里只觉没趣儿,不由埋怨老夫人偏心。
到了十五那日,朱夫人专门花重金从外头请了有名的梳头娘子过来,给女儿梳了个最时兴的发髻,又把自己的钗环首饰,珍珠玉翠,全都搜罗了出来,堆小山似的往女儿头上、身上戴着,势必不能让任何人抢了女儿的风头!
酉时的时候,众人依礼去跟周老夫人请安。
朱夫人母女刚到永庆堂就跟周徽华撞了个正面,看着对面打扮的同样花枝招展的女郎,周令婉一时哽住,气的脸都绿了。
周徽华下颌微扬,“这秦淮夜游人人可去,不见得你去了,就不许我去。”
朱夫人心里着实恼恨,又恐误了时辰,沉着脸拉女儿入内见周老夫人。
唤春随后过来,来时刚巧和王容姬碰上。
她今日打扮的素雅,身着一袭淡黄云纹缘边大袖襦,黄白间色交窬裙,外罩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衫。头梳云髻垂髫,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戴了一个小巧的花树金步摇,冠中嵌着一颗明珠,金树枝上垂着几片浅淡的蝶贝坠。
王容姬看她这副模样,便笑道:“我的好妹妹,今日打扮的也忒素净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不懂待客之礼,苛刻了你呢。”
唤春回笑道:“外祖母怜惜我,舅母们也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姐妹们又都这般和善可爱,来此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吃的、用的、住的无有一处不舒坦。只今夜主要是让二妹妹去相看,我不过作陪罢了,岂能喧宾夺主?”
王容姬抿嘴笑了笑,到底是旧姓名门,玲珑剔透的人儿,比周氏这种新出门户的女儿有底蕴、懂礼数的多了。拉着她的手便往屋去。
众人跟老夫人请过安,便听丫鬟儿传话说二郎来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唤春下意识望去。
进来的是一位十**岁的年轻郎君,眉清目秀,身子挺拔,华服玉带,十分英俊风流,便是大舅家的二郎必昌了。
周必昌给周老夫人请了安,眼睛便觑见一旁淡若水仙的唤春。
多年不见,不想这姐姐竟出落的这般美若天仙,面上、身上丝毫没有嫁人生育过的妇人疲老之态,竟仍似二八少女般娇艳,可举手投足间,又比少女多了一段成熟的窈窕妩媚。
他在孔夫人身边坐着,听母亲嘱咐今夜与谢氏女郎相看事宜,眼神却不自主的总往唤春身上瞟。
唤春似不曾察觉,自顾自与周老夫人说话,不时点头。
周老夫人看着她今日的打扮,摇了摇头道:“太素净了,明明是如花似玉的人儿,却打扮的霜雪儿似的。”
唤春回道:“我一个寡妇,抛头露面已是不妥,万不可再张扬夺目。”
周老夫人却不赞可,吩咐身边的大丫头芳寻去取匣子来,将里边一对莲子大小的金镶珍珠耳坠取出,亲手与她戴上,谆谆嘱咐道:“若要人贵,必先自贵。莫要在妆扮上让人看轻,觉得你寡妇二婚便不尊贵了。”
唤春颔首,轻声道:“孙女谨遵外祖母教诲。”
孔夫人见此,脸色登时白了几分,她望了望周徽华头上那一堆金钗玉环,心中暗恨女儿自作聪明。
唤春在周家是客,本就处处留心,事事谨慎,四丫头开口借,她必然不会拒绝。可此举倒显得像周家在欺负她一个孤女寡妇无依靠,故意侵吞人财物似的。
老夫人心中不悦,嘴上不说,却当众拿了自己的体几来补偿唤春,就是故意打她的脸,骂她教女无方呢。
孔夫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朱夫人见大房母女就这样被老夫人不动声色制住,着实出了口恶气,心中是百般称快,好不得意。
周老夫人因命众人早去早回,莫误了时辰。
众人便告了退,周必昌骑马先行,女眷们乘车在后,周徽华还想跟着去。
孔夫人还在恼她刚刚让自己在老夫人面前失了面子,便不许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留家陪你祖母学规矩去!”
扬长而去。
周徽华就这样被抛弃在家,一番折腾全白费,气的脸都绿了。
唤春母亲是高嫁,薛氏世为冠族,是旧姓世家。唤春父亲是太守,官秩两千石,家世非常清贵,但她没有兄弟,所以父亲死后就家道中落了。
周氏本是江东地方豪族,不算世家,唤春外公因功封侯后,女儿才能高嫁薛氏这种百年世家。如今天下大乱,周氏又趁乱崛起,豪霸江东,但发家晚,属于新出门户,新出门户就是暴发户新贵。
薛氏虽然家道中落,但响云骨子里还是有些旧贵族的骄傲,看不上周氏这些暴发户的女儿,为人处事没她姐姐谨慎圆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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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贵自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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