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眼前的一幕刺痛了冯钰的神经,冯钰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伴伴。”萧绰轻声唤冯钰。

冯钰回过身,头依旧低垂着,自顾自地说道:“奴婢这就回避。”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萧绰站起身:“等等。”

冯钰停下脚步,就听萧绰接着道:“孤不是那个意思,孤指望不上别人,如今身边可信的也只剩下你与南晞。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处置才好?”

冯钰抬头面对了萧绰,又瞥了眼一旁的叶南晞,见二人面上都是一派寻常,于是定了定神,努力摒除掉心里的杂念,很谨慎的做了回答:“殿下,奴婢觉得此事有蹊跷。”

萧绰眉心微沉:“此话怎讲?”

冯钰虽是宦官,可他是内书堂出来的人,论文采笔墨并不比朝堂上那群文臣们差。且他早早入了司礼监,混迹于朝堂,早已看惯了各党派间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对于政事的敏锐度与见解远超常人。

冯钰把话讲得有理有据:“若奴婢没记错的话,过往的三年肃州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并无任何灾情,且肃州又是重要的粮食产地,按道理若仅是今年遭逢大旱,官府大可以开仓放粮。然而刚才肃州知府却口口声声说府仓内余粮告急,此事不合常理。此外,肃州以北三百里便是兴威军的大营,肃州若是爆发民乱,兴威军立刻就可以出兵镇压,可严景文刚才在陛下面前故意不提此事,怕不是心里有旁的计较。”

叶南晞听出了冯钰的话外之音。

作为多次来往这个时代的人,她对这个时代并非一无所知。兴威军是大燕的王者之师,且如今的主帅正是郭权。

他们想做什么?

稍稍思量片刻,叶南晞心下了然,忍不住插话道:“他们八成是等着要看太子的笑话,等太子办砸了这件事,再举荐宁王出面处置。到时候有郭权再派兴威军出手,相助宁王,宁王自然马到成功。届时尘埃落定,不仅可以折损太子的颜面,更可以助长宁王在百姓间的威望。”她摇了摇头,唇边扯出一丝冷笑:“一石二鸟,倒真是个好计策。”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听得萧绰与冯钰心里五味陈杂,一时全没了话,萧绰本人更是有种被逼入绝境的感受。

事情虽然难办,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办。

萧绰回到东宫,与东宫臣僚们商议此事,几番商讨过后仍没有个结果。萧绰心里头烦闷不已,脸上也没有了好颜色。

叶南晞也难以帮到他,她尝试利用AI预测当前的事件走向,然而或许是研究所里那颗支持数据运算的“超核”在攻击中被破坏,除了简单的、类似道路巡航这样的功能还能用以外,预测事件的功能完全失了灵。

事情陷入了僵局。

傍晚,叶南晞见天色渐暗,捧来一盏油灯,轻轻放在萧绰案头。

萧绰正在翻阅奏折,见叶南晞走近,顺手将刚刚浏览过的奏折递给她:“你看看。”

叶南晞见他面色不佳,连忙接过来仔细阅读,随着文字一个个映入眼帘,她的眉头越拧越深:“吏部上月刚批给肃州三万两白银修缮河道?肃州现在闹旱灾闹的那么厉害,天天都在死人,谁给他们去修河道?吏部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派银子出去?”

萧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修河道只是借口,他们这是巧立名目,中饱私囊,其心可诛啊。”

叶南晞不明所以:“他们怎么这般胆大?难道就不怕陛下察觉,给他们好果子吃吗?”

萧绰叹了口气:“有郭家撑腰,他们没有什么是不敢的。更何况我没有证据,即便我亲自向父皇提出,父皇也不会信我。”话到此处,他满心凄凉,一言不发的盯着桌上的烛火静默片刻,他环顾四周,轻声问道:“冯钰呢?”

叶南晞回答:“去司礼监交折子去了。”

萧绰端起茶杯:“他是东宫侍读,有官阶在身,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

奏折经过东宫的批阅后需要发回司礼监,这是一贯的规矩,只是传递东西这种小事向来只需要打发底下人去做即可,断然不必劳动他这位太子身边的近臣。

叶南晞摇了摇头。她也不知其中缘故,只是隐隐觉得冯钰这几日似乎很是忙碌,每回说不了几句话,便见冯钰又转身匆匆离去。

其实冯钰是有意避着叶南晞。

他不能不避,自打叶南晞出现,萧绰仿佛一刻也离不得叶南晞似的,时时要她随侍身边。而他守在一旁,每每看见萧绰看叶南晞时的眼神时,心头便似有针扎似的,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萧绰何曾对一个女子那般亲近过?那样的神情,那样的举止,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这是连太子妃都不曾享有过的待遇。

他虽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却深知那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现起当时在乾元殿中,萧绰与叶南晞相拥时的画面。思绪如藤蔓般向深处蔓延,他忽然就想到有朝一日,叶南晞会不会成为东宫的主子?

此念头一出,他瞬间像是溺水了一般,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慌得不知所措,有了逃跑的打算。

冯钰送完奏折,回到萧绰面前,跪在地上请行道:“殿下,若要平定此事,一是平乱,二是赈灾。可是肃州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对灾情的认识全部来源于郭氏一党之口,他们若有隐瞒,我们全无办法。因此,奴婢想着与其在朝中与那些大臣们僵持,不如择一人先行一步,前往肃州探查情况。”他顿了顿,低下头:“奴婢愿替殿下走这一趟。”

萧绰心里明白冯钰说得在理,可他还是十分犹豫:“肃州如今那样乱,流民四散,盗匪横行,孤派旁人去便是,不必你亲自前去。”

冯钰郑重的叩首道:“殿下,您就让奴婢去罢。”

萧绰一拧眉毛:“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冯钰抬起头:“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换了旁人去,奴婢不安心呐。”

萧绰直视着他:“可是你走了,孤身边就没人了。”

冯钰很干脆的做了回应:“您身边还有南晞。”

萧绰思来想去的踌躇半晌,末了允了他的请求。

冯钰一刻也不多耽搁,当天拜别了萧绰,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准备在次日一早登船启程。

从京城去肃州,最快的方式是走水路。

冯钰此行是秘密探访,需要尽可能的低调行事。一应的便利条件他全都没用,只孤身一人前往码头。

到了码头,他刚要登船,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后背。他回过头,愕然看见了叶南晞。

叶南晞似乎是一路急追过来的,弯着腰气喘吁吁,声音也断断续续:“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一个人……就跑了?”

冯钰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做梦似的,缓了缓神儿,他试探着开口道:“姑姑怎么来了?殿下可知道你来了这里?”

叶南晞大喇喇的一摆手:“他不知道。”

叶南晞是今早才从小太监的口中得知冯钰已然离开,因此根本没来得及与萧绰打招呼,直接出了宫,紧赶慢赶的往码头赶去。

她本就来去自由,连时间都困不住她,更何况一道窄窄的宫墙。

冯钰瞪着眼睛:“这怎么行?”

叶南晞勾唇浅笑:“怎么不行?我是仙女,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完,绕过冯钰,径直登上了船。

冯钰追在她身后,着急的想要拦下她:“你不能去,肃州现在太危险。”

叶南晞不以为然:“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毫无预兆的停住脚步,晃得冯钰正正的撞在她的身上。叶南晞回过身,顺势抱住了他。尽管只是浅尝辄止的一抱,仍令冯钰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叶南晞语气关切:“没事吧?”

冯钰快速一摇头:“没……没事。”

叶南晞沉下一口气:“肃州我是肯定要去的,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还是分开去?”她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冯钰犹豫片刻,末了答道:“一起去。”

叶南晞眉梢微扬,笑出一脸的春光灿烂:“这就对了。”

二人走进船舱。船是艘货船,平日里除了运送些木材或是沙石,也能载人。及至在船舱里坐定下来,叶南晞一侧身子,趴在窗户上,静静地望着河道沿岸的风景。

她是生活在星际时代的人,难得有机会欣赏母星这般相对原始的风貌,她看得认真,渐渐沉醉其中,忽然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顺势回头,就见冯钰拿着一支灌满水的水囊回了来。

接过水囊,叶南晞喝了一口水。

冯钰坐在她身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姑姑,我已经盘算好了,这一趟我们结伴而行,若是有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姐弟。”

叶南晞一手握着水囊,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了一下:“像我这种年纪的女子,走在外面,身边跟着的人不是夫君,而是弟弟,你觉得合理吗?”

冯钰抿了抿唇,目光低垂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个说法完全是掩耳盗铃。

“还是扮作夫妻罢,正好可以掩饰你的身份。”

的确,像冯钰这般样貌的人,身边若能跟着“妻子”,寻常人见了也多半只会认为他的长相过于清秀,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宦官上面。

冯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委屈你了。”

“委屈?”叶南晞刮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又在想那些有的没的。”叶南晞顿了顿,笑着又道:“往后叫我南晞吧,毕竟我们现在年岁差不多。”

冯钰眼里闪过讶异的光:“差不多?可是……”他忽然想到了话本子里的那些神话传说,不禁开口问道:“难道说,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叶南晞想了想:“算是罢。”

冯钰的脸色忽然显出一丝落寞,自己经历半生,原来于叶南晞而言,不过是匆匆一瞬。

这样天差地别的处境再次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爱叶南晞,爱得悄无声息,可这种不见天日的感情时常令他感到绝望,好似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只能躲在暗处默默舔舐,在酸涩与疼痛中,徘徊在死去活来的边缘。

冯钰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自嘲。笑过之后,想到能与叶南晞假扮几日夫妻,又觉得自己这十年苦等也并不是全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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