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日子长,日头要很晚才会落山。可是即便如此,宋瑾和傅景他们回程的时候,天上也已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黑色,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半个朦胧的月亮。
士兵拉着运送粮食的马车,大夫们坐在一个大马车里。傅景原来也是一等一的懒人,能坐马车绝不愿意用两条腿走路。可今天倒是有些特别。傅景没有坐车,反而跟在傅景身后,跟着这些士兵走着。士兵拉着马车走得并不慢,幸亏傅景从小武没有练成,但身体却是很不错,所以这时候跟着走一走,也不是很吃力。
宋瑾今天走得也不快。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些出神,慢慢的两个人就被前面的队伍落下了一小段的距离。
“宋哥哥。”傅景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回神。
宋瑾微微侧过头看她,又回过头去,看着天边朦朦胧胧的月亮,“小景,之前你便说,有八成可能是天疫。”
“宋哥哥,你还记得呀。”傅景随着宋瑾的目光,一起去看那个遥远的月亮,“之前我同兄长出去逛了逛,在洪水不太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张渔网,现在看来,应当就是李家大娘的儿子布下的那张。”
宋瑾的思绪被她扯了回来,“那渔网有古怪?”
“倒是一张普通的渔网,只不过,太破了,破到根本没有办法网住什么鱼的程度。可偏偏,渔网附近有很深的脚印,还层层叠叠的,明显是经过多次的踩踏才形成的。也就是说,有人去过很多次。”傅景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玩,“按兄长说的,那样一张破旧的渔网,网不住稻米鱼虾,又拦不住过路牛羊,怎么李家的儿子要去那么多次呢?”
“像大娘说的,可能是能网到一些过路的鸡禽。”宋瑾道。
傅景点头,“对呀。不过,宋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怎么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气。而且,我从那张渔网附近,发现了这个。”
傅景从腰间拽出了一方包的严严整整的帕子。
宋瑾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傅景笑眯眯的。
“一片指甲。”
两人回到淮洲府的时候,谢予安已经回来了,傅延泽也在。
自从那天来拜访谢予安,受他的邀请,两人便暂时也在淮洲府住下了。当然,傅延泽能接受这个邀请的原因之一是,傅景觉得全淮州的客栈也找不出一家条件比淮州府更好的。至少,在其他任何一家客栈,她都不能在吃早膳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样一个处处符合自己心意的赏心悦目的美人。
宋瑾与傅景迈进厅堂,里面谢予安正在翻着今天下面呈上来的报告,傅延泽手里也拿着一本淮州的风物志随手翻着,看样子像是已经搞定了药材和粮食的事情。
傅延泽同傅景交换了一个眼神,眸光转换之间,彼此都对对方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谢予安瞧了瞧宋瑾与傅景的脸色。
宋瑾的脸色似乎要比平时白些,唇也平时抿上些许,倒是傅景,神色如常。
谢予安面上不动声色,却觉得这个小姑娘,要么是天真单纯,要么是城府高深。然而傅延泽其人,虽然赤诚却也十分精明,进退有度,看起来温和有礼,抓取利益却丝毫不见手软。傅景身为他的妹妹,身在傅家,真的单纯的可能性也不大。倒是宋瑾,他年纪比傅景大上不少,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却比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差了多少。谢予安在心里默默叹息,宋端对待宋瑾虽然一向严厉,可是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把宋瑾保护的很好。算计、权谋、阴私,这些东西都离宋瑾很远。
“村子里情况怎么样?”谢予安叫丫鬟给两个人送来的热茶,问。
傅景坐在傅延泽身边,捧着茶杯啜了一口,看着宋瑾的脸色。
宋瑾半垂下眼,“今天没有太大变化。”
谢予安没有出声,等着他的下一句。
宋瑾喝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把心里的思绪压了压,平静了一些,才开口,“但是,之前小景……傅姑娘说的,应当是真的。”
谢予安听了这话,也是不由得一怔。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可真的是最坏的一种状况了。
“怎么说?”
“我们怀疑,沿柳村的村民极有可能在他们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谢予安沉默。宋瑾没有直说这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了解宋瑾,要是没有确定下来,宋瑾绝不会这样讲。到了这个时候,去询问前因后果,去唾骂引起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事到如今,只能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又谈何容易呢?就算有了傅家的相助,就算粮食和药材都充足,可是向来,人争不过天,历史上记载的所有疫情,哪里有能被人所控制的呢?但他谢予安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他不能放弃这里,要是连他都放弃了,淮州的百姓还能指望谁?他即使是一介文官,却也不能弃城而逃,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他看向傅家兄妹,“傅公子,傅小姐,二位相助之情,谢某铭记与心。不过,如今淮州情况如此,二位若是……便在淮州可能封城之前离开吧。”
傅景眨了眨眼睛,赶在傅延泽之前开了口,“那宋哥哥呢?宋哥哥也走吗?”
谢予安苦笑一声,“小瑾乃是宋兄独子,这种时候,怎能将他留在淮州。”
宋瑾看向谢予安,“谢叔叔,我来淮州是经了父亲同意的。这种时候我离开淮州,同士兵上阵却怯场脱逃有什么区别?我又怎么能给宋家蒙羞。即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谢予安默然。宋瑾说的很对。宋端其人,简直是过分的端正。他倒是真的不怀疑宋端定然会敲定让宋瑾留在这里。但是相交一场,他也实在不能忍心让好友的一根独苗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里。
宋瑾又道,“何况淮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疫情之间人心不稳,要是我在这种时候离开了,教百姓知道,他们要怎么想。”
谢予安明白宋瑾说的有道理,可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松口,“小瑾……”
“谢大人。”傅景突然开口。
谢予安看向她。
傅景难得的,没有笑眯眯的表情,也没有常挂在脸上的天真无邪。骤然望过去,竟然隐隐有一种庄重悠然之感。
“关于此疫,我曾为宋哥哥卜一卦。”傅景悠然道。
若是其他像傅景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谢予安面前这样讲话,谢予安一定认为他在大言不惭,胡说八道。可这人是傅景,是一语道出疫情不同,浑身气度都不同于常人的傅景。谢予安略微踟躇一下,问道,“卦象何解?”
傅景看向宋瑾,目光清凌凌的,对上宋瑾的眼睛。她道,“吉。此身无恙。”
傅延泽看了傅景一眼,没有说话,复又喝了一口茶,低头去翻自己的风物志。
谢予安觉得有些荒谬。他居然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说的话了。
“而且,”傅景转回视线,看向谢予安,“谢大人,天疫不同于寻常。呕血之症发病之日,便是诊治疗愈之时。”
“发病之日,疗愈之时?”谢予安重复了一遍,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傅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治这疫病?”
“有神必有鬼,有道必有魔。万物相生相克。”傅景微微笑起来,“疫病也是病,既然是病,怎么能没有办法诊治呢?”
谢予安一怔,只觉得今天这心里上上下下从地下又到天上颠簸了一番。先是听说淮州的病疫乃是天疫,一颗心几乎是掉到了冰窟窿里;后来听闻,这天疫竟然还有治疗的方法,又觉得又把这一颗**的心从冰窟窿里捞了出来。他在朝为官多年,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官场上,即使面对党派之争官场倾轧,可那些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争斗。现如今,眼看着城外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病倒,城内的百姓又人心惶惶,这一切都不同于朝廷之中,摆在眼前的现实与变故都实在过于残酷。
谢予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好事,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傅小姐……你不会在逗谢某开心吧?”
傅景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谢大人,怎么会呢。我与兄长两人都在淮州,傅景就算是再顽皮,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呀。”
……
安定下来的谢予安同傅家兄妹一起用了晚膳。傅延泽与傅景的客房紧挨着,用过了饭,两人便并着排往自己房间走。
走着走着,傅延泽突然道,“小景,你什么时候有随便给人卜卦的习惯啦?”
傅景歪头,一脸疑惑,“习惯?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习惯?”
傅延泽冷眼看着她表演。
傅景拿出了袖子里的鎏金扇子,唰得一声打开,遮住了下半张脸。
“人世丑恶,我总是喜欢美人活的久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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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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