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一个黑色的身影利落地从屋顶翻下来,勾了下屋檐,轻轻巧巧地顺着姬昀敞开的窗子翻进了屋子里。

“哐。”带着精致苏绣的黑色锦囊被这黑衣女子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姬昀面前的位置上。

姬昀用一只手撑着头,宽阔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臂,散落下来头发丝丝缕缕地洒在她的肩头。看着眼前的锦囊,姬昀挑了挑眉,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啧。”黑衣女子叹了一声,似乎是不满意姬昀的反应,“你一点也不惊讶啊。”

“你前两天送的都被扔到了桌角,封都没拆开过。”黑衣女子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锦囊摆到了姬昀面前。

姬昀看着眼前排成一排的锦囊,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宋瑾果然是生气了。姬昀心想。也难怪,上次的确是有些冒犯了。但是……该怎么办呢?

黑衣女子看着姬昀的神情,饶有兴趣地抱起了手臂,“我说美人儿,看样子,人家不稀罕你这东西啊。”

不知道想到什么,黑衣女子嘿嘿一笑,有些鸡贼地凑近姬昀,“不然我再牺牲一回,扛着你再去见见那位?你把他敲晕了自然就可以成事了,再或者,你脸皮厚些,强凑上去也成?”

姬昀很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上个药,怎么在你嘴里都像是要做什么不齿之事一般?”

“嘿,”黑衣女子眉眼一扬,“你莫要当我不知道,你关心那位是什么身份,你给他上药,怕不是要把人家身子都看了去。”

姬昀眉眼一沉,不动声色地敛了眉。

姬昀的瞳色本身就要较常人深一些,此时沉下眼来,更显得瞳色漆黑如墨,深沉地犹如酝酿着狂风暴雨一般。

黑衣女子一触到姬昀的目光,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那个……阿昀啊,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阿悔啊。”姬昀叫住了莫忧悔。

莫忧悔身子一僵,转身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姬昀倒是笑眯眯地,不见了刚刚严肃的样子,递给了她一张纸条,“你帮帮我,去查一下这个地方。”

莫忧悔接过,看了一眼——“姬昀你个没人性的东西!我不过是调侃了你一句你就要我去送死?!!”

“怎么会呢。”姬昀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来,“阿悔可要好好享受啊。”

送走了莫忧悔,姬昀总算感觉畅快了一些,伸出一只手指一圈又一圈地绕着锦囊封口上系着的络子。

不好办。姬昀想。

宋瑾这个人,从前看起来温和平顺,但是内里却是很倔强的性子,认定什么事情,便是坚决的难以更改的。而如今的宋瑾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似乎与当年那个潇洒快活的少年郎不同了,可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宋瑾不要她送过去的药,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使用的。但是,宋瑾的伤不轻,元气有损,而其他人的药,断然是不会有姬昀的药效好的。

姬昀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真头疼啊,小哥哥。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身为一个备受天下人信奉与敬重的神棍,姬昀的确是享受着许多特殊的便利的。就好比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皇城宵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除了姬昀。作为神眷之人,有点什么心血来潮的想法,自然也是上天赐予她的灵感,是不该被凡俗阻拦的。所以此时,漆黑的夜色中,姬昀一身金线描边的阔袖白袍,披着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真真是闪瞎慎刑司守卫的眼睛。

“祭……祭司大人?”小夏子揉了揉眼睛,一脸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祭司大人又来了?而且这次,还不穿夜行衣了,穿着明晃晃的白袍子就过来了?

姬昀的脸上挂着属于祭司的标准神秘笑容,“本座夜观天象,察觉此处风水似有异常,特来查看一番。”

小夏子一边迎着姬昀往里面走,一边心里忍不住腹诽,这慎刑司是天天死人的地方,要是风水好了才叫奇怪呢,祭司大人来这里很明显,就是奔着他们督主去的。嘿,小夏子心里都明白,但小夏子不说。

小夏子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着,冷不丁地听到一句:“去你们督主那里。”

小夏子一惊,可一抬头,看到的还是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祭司大人。

出于对督主的忠心,小夏子原本不想这么做,但是想起来小路子上次说的话,小夏子屈服了。更何况,要是不带着祭司大人找督主,他也没有什么胆子带着这尊大佛在慎刑司里乱晃啊。

宋瑾穿着月白的中衣,披着一件外袍,靠着床柱,垂眸安静地坐着。

这几天他并不舒坦。前几年无权无势的时候留下的旧伤太多了,这次刺激得狠了,便有些复发的征兆。虽然,姬昀的医术的确要比太医院的太医高明许多,经过她的手,身体已经比从前难过时要好上许多,但是……姬昀这个人,宋瑾不是很明白。入宫五年,宋瑾看到的黑暗越来越多,越是挣扎越能感受到泥沼的恶臭。在这些权贵之间,只有利益的纽带相互联系,真心、感情,都是可笑的东西,是漂浮在利益之上的工具。宋瑾对这种存在感到厌恶,如果有选择的权力,他不会那么做。但是,他所见到的,已经一点点磨光了他对这些“贵人”的信任。而姬昀与他之间,没有利益,没有图谋,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反而更加难以放下心来。

更危险的是,姬昀太……特别了。而且,又实在是太不规矩了。即便她是祭司,他是个阉人,他们之间实在无法发生什么苟且,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随随便便把人弄晕了看光算是怎么回事。再有就是,他这副残躯,实在是不想暴露在任何人的眼光以下了。无论是恶心厌恶,或者是同情怜悯,他都不愿意看到。

“大人,您睡了吗?”小路子的声音响起来。

宋瑾皱了皱眉,这个时辰,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小路子是不会来打扰自己休息的。

“什么事?”

下一刻,一个雪白的身影迈了进来。

姬昀笑眯眯的,“宋督主,好久不见呀。”

宋瑾没去看姬昀的笑脸,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祭司大人深夜来访敝处,究竟有何贵干?”

“我以为你知道的。”

“宋某不明白祭司大人什么意思。”

姬昀轻轻笑了一声。

宋瑾一怔。

“揣着明白装糊涂。”姬昀一边说,一边掏了一个锦囊出来,放在了宋瑾的桌子上,微微侧着头去看坐在床边的宋瑾,“为什么不肯用我的药?”

宋瑾看了一眼那个里面装着几个小药瓶的锦囊。年少的时候,宋瑾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后来入宫伺候,又长了不少见识,更何况这几年身体欠安,对药物也是格外要敏感一些。那几个锦囊他虽然从未拆开过,但即使不拆封也能闻到从里面渗透出来的温和柔润的药香。不用猜,里面必然是千金难寻的良药。可是,他不想,也不能与这位祭司大人有什么牵扯,否则,绝对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宋瑾看着那个小小的锦囊,叹了口气,“祭司大人,夜深了,就长话短说吧。宋某不想与你什么牵扯。祭司大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处境,与宋瑾简直云泥之别,这一点,宋瑾清楚,祭司大人也应该清楚。”

姬昀的眸色暗了暗,道,“宋督主分的是很清楚。但这和我的药有什么关系。”

宋瑾皱了皱眉,人人都说祭司是个聪颖出色的人物,她怎么就在这里装着糊涂和自己死缠烂打?然而自己偏偏还不能和她撕破脸去,只能好言相劝,希望她自己放弃。

“宋某不知道祭司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起了兴致,为宋瑾疗伤送药,但是想来祭司大人这一时的兴致早晚是要消退的。祭司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几位皇子还有一些贵族子弟都在盯着祭司大人呢,如今大人给宋瑾这些好处,教他人看去了,宋瑾少不得要受一些教训的。”宋瑾对着姬昀,神色真诚,眼波流转间甚至还有一些湿意,“”祭司大人权当是可怜宋瑾一介宦官,请不要再参与宋瑾的事情了,更怕污了大人的眼。

姬昀心里有些发酸。逢场作戏、委曲求全。从前的宋瑾,最厌恶这些了,可如今,却是一副信手拈来的样子。若是在别的事情上,她一定会怜惜他不教他为难。可事关他的身体,他本就阳气缺损,寒症的治疗就更不好拖延,即使是逼他,也要让他把药用上。

姬昀微微眯了眯眼睛,“宋督主,一时兴起也好,心之所至也罢,姬昀想做的事情,向来都是做的成的。”

宋瑾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微微垂了头没有说话。

姬昀看出他的隐忍,觉得仿佛有一只把自己的心从胸腔里拽出来揉捏。她知道宋瑾在宫里过得辛苦,她知道宋瑾从前受过许多人的欺凌,现在,她也在逼他,她也要凭着自己的权势让他低头。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趁着宋瑾不注意的时候,姬昀轻轻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宋督主,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你好好地上药,姬昀不会出现在慎刑司,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有什么往来。”

宋瑾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好。”

姬昀的指尖颤了颤。这一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宋瑾会用她的药,也希望她不要再出现在这里。她很真切地感受到了宋瑾对她的抵触。姬昀转过身背对着宋瑾,勾起了唇角,“可以。我是祭司,但也是个大夫,从前便有捡人回去诊治一番的习惯,那天带你回摇光阁的事不会有人多想。你……不要担心。”

莫忧悔:阿昀就是馋人家身子,我讲出来,她还要报复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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