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沈清眸子微闪,不动声色的放下梳篦,乌黑发丝如云朵般堆叠在肩头。
“怎么平白无故的,半夜落了水,这甘姑娘可真不安分守矩……”佩云小声蛐蛐。
佩兰把打听的消息说出来,“小姐,奴婢探听出甘姑娘与俞大少爷吵得凶,一气之下就出了琴台阁,路过锦鲤池,不知怎的就滑进池塘……”
如今正值春时,池水寒凉,甘灵青若真掉入池塘,轻则风寒,重则终生难孕。
沈清嘴角漾起淡笑,不论怎样甘灵青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还能怎样?不就是夜黑气急,连路都看不清,这都是她活该,咎由自取。”佩云满心看不惯。
沈清睨了她,“你就少说点,毕竟甘灵青是遭了罪。重新梳妆,去库房拣点补品,去月华楼瞧瞧。”
春夜露寒,锦鲤池旁路滑也难免。但佩云有点说错了,甘灵青落水绝不是简单的意外。
更像有人在背后针对报复,至于那人是谁……
沈清暗自摇头,或许是看不惯大房的其他房人。
佩云和佩兰两人齐齐给她梳妆换衣。挑了件素青色绣花对襟袄裙,披上银线密织锦缎斗篷。
盘发只绾了根珍珠玲珑八宝簪,耳挂水滴形翡翠耳坠。整体素雅,也不失体面。
月华楼。
厢房屋檐灯笼下,俞化风一拳挥开大夫,“你听好了,务必要把我表妹治好!”
床榻躺着的甘灵青脸颊泛青,不断冒着虚汗,她紧闭的双眸转动了下眼珠,缓缓睁开眼……
看守丫鬟见到她睁眼,连忙惊呼,“大少爷,甘姑娘她醒了。”
正好沈清刚跨入月洞门,也跟着俞化风的脚步,进入内室。
甘灵青此刻已经被人扶起,靠在软枕上,脸色瞧着还有点虚弱。她看见俞化风时,眸子明显亮起光彩,失了神似的盯着后者看。
“表妹,你身子如何?”俞化风握住她的手。
“……我还好。”
俞化风虽觉对方有些躲闪的意味,只当甘灵青还在因那一巴掌,跟他闹别扭。
但因她落了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有了一丝怜惜。
又让大夫上前诊脉。
院外,沈清听到脚步匆匆,是宫氏带着一众婆子丫鬟赶来。
她向宫氏行了礼,乖乖站立一侧,哪怕宫氏冷冷看向她,依旧面挂微笑。
“沈娘子能来看望我外甥女,这份心意我代她心领,但夜深露重,沈娘子还是回竹清院照看子云才是。”
宫氏的送客之意摆在脸上,沈清前来不过是看个笑话。
她隔着门框,隐约瞧见甘灵青不似从前那般,朝她投来恶意的眼神。
不仅如此,面对俞化风还有些生疏。
“我看见甘姑娘醒来便放下心,这是一些补气血的良药,都是给甘姑娘送来的。”
沈清让佩云放下药包,转身返回竹清院,闹腾一天,她也觉身心乏累。
翌日清晨,沈清就收到老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
“佩云,把这两颗人参送去大爷那边。”
沈清抚过送来的四匹云锦,触感软腻,金银丝线交织的图案精美。她想起是该置办起新衣裳。
“佩云,佩兰,你们拿半匹做两套大爷的衣裳,剩余布料你们各自分用。”
“小姐的衣裳也不多,库房里都是府里带来的旧衣,不如也拿半匹来做夏衣,这云锦摸着就舒软透气。”佩云捧住云锦,眼睛冒了光亮。
谈到夏衣,沈清柳眉微蹙,似有什么在脑海闪过。
她记得前世,明年夏天六至七月,江南一带下了暴雨,长江中下游的堤坝决堤。在洪水冲击下,百姓流离失所,农耕庄稼遭到重创。
因江南这一带水系发达,受灾面积庞大。连着两三个州府的农收锐减,影响明年乃至后年的全国粮食收成总量。
朝廷便派出太子和五皇子前来赈灾修河堤。
太子在赈灾途中染上疫病,五皇子失踪了段时间,又重新归来,拿出全新的补修河堤的法子。
回宫后,五皇子被封廉郡王,不到半年,太子在东宫病逝……
而俞化风也正好在后年年初,被成了廉郡王的五皇子举荐,做上杭州府临安县的县令。
沈清眼眸微闪,将云锦安排妥当,便去福寿居例常请安。
“昨儿,是个什么情况,甘姑娘怎么会落水?”俞老夫人看向宫氏。
“承蒙老夫人厚爱,大夫说灵青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好修养些就能好转。”
沈清没有错过宫氏眼底的青灰。那么甘灵青或许身体落下了隐疾……
“易安也十七岁了,男大当婚,你是他母亲,若看上京城哪户人家的女娘,提早订了婚事也好……”
宫氏应付了老夫人几句,靠着圈椅默默喝茶。
坐在下首的俞化风,欲言又止。
老夫人又看向沈清,眸底多了丝满意。
“听说你昨儿也去月华楼,看了甘姑娘,如此甚好。你心底纯良,一家人便该是和和睦睦的。”
话外之音,让宫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沈清淡笑,“老夫人抬举我了,都是同住俞府,甘姑娘还是大堂婶的表亲,与我们也是一家亲。再说我与甘姑娘投缘,怎可不前来慰问。”
俞老夫人又过问洛裘钰的近况,沈清都一一对答如流。前来请安的俱退散回院。
玉兰苑。
坐在罗汉椅的甘灵青一脸好奇的盯着周围的陈设,边吃着盘里的苹果,边晃荡着绣花鞋。
侍候在木柱旁的丫鬟们,都心底暗自鄙夷,好个没教养的女娘。
宫氏见她不端的举止,不由眉头紧锁,“你学的坐如松的规矩呢?晃荡身子成何体统。”
想到昨日大夫的诊言,她脸色阴郁的坐下来,却见甘灵青没上前讨好。
“姨母你这么生气干嘛,叫我过来又没跟我提是什么事……”
甘灵青,不,或是葛心妍。她没想到睁眼,就穿成寄居人下的落魄官家千金,还跟青梅竹马的表哥爱而不得。
不过今后,她就得以甘灵青的身份活下去。
宫氏沉着脸,“灵青,不是姨母偏心,你名声经昨日扫地,又遭落水,实在不适合做易安的正妻……”
“可表哥答应了我,许我正妻之位。”
甘灵青可不傻,原身为了讨好宫氏,想了招帮着对付洛裘钰,自己反倒没落个好。
“易安,你进来说话。”宫氏撂下茶杯。
俞化风满脸为难,“娘……”
“你想清楚了,以你现在的身份,娶三品大员的女儿绰绰有余,仕途艰难,什么助力你都要把握住。”
就差没直说,甘灵青现在的身份配不上俞化风。
宫氏都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迷了眼,让沈清换嫁给洛裘钰……
“表妹,你别怪母亲,女子本就要生儿育女,你若不能生……那我们的计划就不成。”
俞化风原本合计,想让他和表妹的孩子过继到洛裘钰夫妇名下。
因那两碗绝子汤被捅破,这事便暂时搁置。
“……”甘灵青望着这对母子,袖口下的手指蜷紧,“我知道了,但我依旧是表哥的人。”
竹清院。
沈清回来时,洛裘钰正在凉亭处描绘竹林景色,提着毛笔的身姿清隽钟灵。
走近细看。
画面水墨浓重浅淡,寥寥几笔黑白灰,便勾勒出竹林的意境之美。
沈清赞叹,“不曾想,夫君的画技这般惊艳卓绝,颇有白荀子的风格。”
“早年有幸得了一两幅白先生的画作,若论画的意境,为夫还远不及矣……”
洛裘钰嗓音低沉,搁笔至砚台。
自从昨日谣言平息,沈清就未和他讲过什么话。见他面容虽泛白,但精神矍铄。
琥珀色瑞凤眸波光潋滟,仿若猫眼石般澄澈透亮。
“老夫人送来的人参年份足,用来补气血最合适不过……”沈清让佩云呈上托盘,“这是妾身让小厨房新做的海棠酥。”
提起海棠,沈清眸底还有丝眷恋。
阿娘在世时,每到春时就陪她在海棠树下,吃点心赏花景,如今十七年过去,树在人却不在。
洛裘钰淡淡扫过沈清,没有错过她眉眼无意泄露的一丝忧伤和孤寂,目光落在海棠酥上。
修长手指轻捻一块。
鼻尖仿若能嗅到淡淡的花香,酥饼用了庄子送来的野蜂蜜,其甘甜覆盖了内馅花蕊的苦涩。
“海棠花本来微苦,添了蜂蜜,滋味倒是独特。”洛裘钰顺着石桌,为沈清推来一杯白牡丹,“秋闱前,为夫需要去学院备考,你若在府里遇到难事,可向秦嬷嬷询问一二。”
“既是夫君好意,那我就可放心。”
秦嬷嬷,她印象不深。
只记得在院里负责院落的打扫,长相敦厚老实,沈默寡言,在竹清院做事却不起眼。
随后洛裘钰便回到书房温书。
落座圈椅,他视线扫过窗棂外的竹林,尽是苍翠青韧,忽然开口:
“庭院角落栽种棵海棠树可好?”
安青诧异,公子何时喜欢上海棠,莫不是见夫人喜欢……
不敢多想,他赶忙回话:“靠近夫人房边倒有片空地,若要栽种还得看夫人的意愿。”
“我问你种哪了?”
安青跟了洛裘钰多年,公子是阴是晴,不难分辨。但眼下,洛裘钰脸色并无不悦,他继续往下说。
“公子想种哪,岂是小的能干涉。但海棠树占地,细数院落就靠夫人的厢房那边有空档。再说,海棠花的确艳丽,等海棠树长成,夫人若能日日相见,心中定是欢喜。”
洛裘钰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桌面,不知为何,见到沈清神情里的落寞,他就不自觉想她开心点。
对沈清的底细,他早就派人探查过,自然知道海棠花与沈清母亲的联系。
他只是见不得助手状态下滑,偶尔奖赏点好处,对员工的积极性有益。
嗯,就是上级对下级的纯粹关照。
沉吟了会,洛裘钰便让安青下去安排种树事宜。
这边,沈清回到厢房去整理账册。
庄铺的一切开支,她都需细细盘算核对。
想要得到洛裘钰的支持,她必须要把庄铺打理好,铲除任何不利因素,尤其在庄铺干活的下人。若是下人阳奉阴违,影响的就是进账,乃至院内主仆的一应用度。
佩云为她按摩,“小姐,你都连轴转了两个时辰,不若休息下用些晚膳。”
“大爷交给我的事,不办妥不行。若我连看管账本都应付不过来,日后如何能执掌中馈?”沈清闭眸养神,连续翻看账本,眼眸实在酸涩。
不光是为洛裘钰,她藏了私心,若他前一步离她而去……
那么沈清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因而,她必须快速适应,为以后置办私产,能娴熟上手。
洛裘钰交给她三个庄子、两个商铺,光是核对这几年以来的开支条目,都废了她不少时间。巧的是,她这番功夫没白费。
沈清随手翻到一页,问,“佩云,我问你,现在市面上普通人参价格几何?”
“大概是二两半到三两。”
“人参分小中上,年份越高价格越贵。普通人参对应小中年份,也是五到六年,价格维持在一两半到三两之间。”
佩云不解,“那岂不是没有问题?”
“那问题可大了,价格没错处,但关键记账本的人用的是计重。若不常与药材打交道,很难看得出人参是否足量。药材这一块是最容易动手脚的。
不光是药材,还有很多藏的细,不懂这块的,很容易就被骗过去。”
沈清杏眸泛了抹冷芒,“明天就启程去会会他们。”
“小姐!”
佩兰穿过鹅黄帷幔,暂断两人的谈话,连声道,“奴婢打听到,月华楼那边有新的动静。那甘姑娘大张旗鼓让下人外出采买,惊动了府内上下,现在大伙都在纷纷议论。”
“采买什么?”沈清绕有兴致的拨开茶盖。
佩兰摇头,“奴婢也不清楚,那甘姑娘煞有其事,非要闹腾出府,后来大少爷不允,她就让丫鬟代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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