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居,晨光初照。
一众奴仆簇拥着三房的几人来到正堂,上首的俞老夫人早就泪流满面,连声唤儿子的乳名。
沈清早就熟悉他们的名字,也只随着重新认人。
一顿寒暄后,众人依照辈分落座。
“你可是子云堂哥新娶的媳妇?”
三房最大的女儿,俞婉茗娇笑的唤道。
沈清前世与她交集不多,没过半年她便出嫁,但下人都愿意去她院里干活,想来她也是个性情温厚的人。
“你出落的标致,子云堂哥可有好福气。”
洛裘钰看向她,薄唇微扬,“嘴抹了蜜,倒不见你随个份子钱。”
“这不江南路远,一来二去的送礼,也不如当面送。待会我便差人送你院里,也一起并沈娘子的份。”
沈清笑了笑,“那就谢谢婉茗姑娘的好意。”
话落没多久,宫氏脸色喜滋滋的介绍起礼品,全用上好的雕花木匣子,把香皂包装得体,磊在最上层显眼处。
甘灵青也自豪无比,只时不时看沈清,那眼神充满了挑衅。
“咦,这是……香皂吗?”
贪玩的三房幺子俞承林,一把拆开来看,喊声引来其他女娘郎君。
没见识的愚蠢古人,
一点小小的香皂,就让你们惊呆了眼睛。
等着接受他们赞美的甘灵青,扬着下颌,正想说些打好的腹稿。
下一秒。
“什么呀,不就是一块香皂,我在来京城的路上就见过不少。”
“人家货郎卖的还有不同形状,什么荷花样,叶子样……”
“对对对,还有的在上面雕刻图案,可比这好看多了!”
“这头面……款式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好玩!”俞承林撇了撇嘴。
宫氏脸色僵了僵,就看严氏似笑非笑道,“大嫂置办的,却也是花了心思,不过他们几个见惯新奇玩意,难免会挑剔些。”
“罢了,小辈图新鲜。”老夫人神色淡淡,“你大嫂久待京中,不比你们沿路看的多。”
宫氏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带甘灵青都怨上了。
“这怎么会……”甘灵青错愕。
不可能啊。
她都问过丫鬟,这京城根本就没有香皂。
就连头面设计的款式,也是现代设计大师才有的。
沈清默默注视,嘴角微漾。
三房的人并不稀奇,其实是她早就把这些好点子,传播外散出去。
这些常年经商的家伙,个个脑子灵光,稍微有点新的来,人家不仅能抓得住,还能整出新花样。
她相信,甘灵青再整出些别的,只要那些商家知道,包准做的又快又好。
-
请安退散时,俞化风又追了上来。
甘灵青尾随,躲在假山后,目光幽幽盯着这边。
“等等,我有话要对沈娘子说。”
洛裘钰挡在沈清面前,墨眸微沉,依旧温和如玉的外表,却隐隐透着几分气势。
“易安,可是在说笑,内人不便停步。”
“她是我堂弟媳,你还怕我对她做什么?”俞化风不服的对视上去。
而后他就被那双幽深的瑞凤眸,看的莫名发怵,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能是病秧子该有的气场?
俞化风虽讨厌他,但身体老实,退让开曲桥的小道,让两人前过去。
“表哥!”甘灵青挥了挥锦帕,“你……是不是对姓沈的有意思?”
“你又听谁嚼的舌根!”俞化风面色燥热。
心里想是怎么回事,但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表妹有时就不太会分场合。
甘灵青这几天都看他魂不守舍,总爱在请安路上驻足,也不似从前那样疼她。
她越发忧心,害怕这表哥心里有了别人。
“你若对沈氏……有意,我能想个法子!”
俞化风眼眸一亮,随即摒退丫鬟小厮,“我的好表妹,方才我那是气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看着他变换了脸色,甘灵青心头滋味复杂,总算明白: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但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她狠了狠心,“午时就要开洗尘宴,只要表哥能安排些人,再……”
俞化风侧耳倾听,表情逐渐舒展,甚至情不自禁,亲了过来。
“嗯~大庭广众下,表哥还是小心点人。”
娇笑了声,甘灵青脸上羞红。
眸底却阴狠渐浓……
受邀俞府洗尘宴请帖的宾客,都在午时两刻钟前,持帖入府落脚花厅。
因还有庆贺升迁之喜,随行的人携带贺礼,小厮婆子们都忙着清点。
沈清听这些宾客,一口一个恭喜俞三爷,她不用像俞家正经的儿媳们,张罗席面的布让。
在游廊上,甘灵青狠瞪着她。
掏出衣袖里的药包,“容荷,你听好了,待会你找个机会下到碗里,让表哥安排的小丫鬟送到沈清的面前。”
“是,姑娘。”
容荷低头,隐去闪动的眸光。
不多时,佩兰便走来,附耳低语:“小姐,他们打算……”
“嗯,我知道了。”沈清勾了勾唇,杏眸神情自在,转而问,“大爷,还未出席吗?”
佩云摇头,“奴婢方才去跟安青说过,但姑爷正在书房,像是有要紧事。”
“夫人,子云少爷他必定会来,往常宴会,他不喜人多,这次他坐的不是主桌,晚到些也无妨。”秦嬷嬷出声。
不是主桌?
倒也合宫氏的行事,只会在这上头搞些小动作。
就算老夫人知道,也不会刻意说她。
这时,一翠绿掐丝背心的小丫鬟,捧着托盘走来,朝沈清屈膝行礼。
“见过沈娘子,这是主桌分来的羹汤,老夫人惦记着你,便差人补送来一份。”
若她不知情,还真以为老夫人给的补偿。
俞家几房人口多,主桌座位确实不太够用,她跟洛裘钰就被分到普通亲戚这几桌。
沈清壮似不知,还感动的双眸泛红,“老夫人,还记着我,代我在她老人家面前道声谢。”
一口喝下。
那丫鬟松了口气离去,须臾不到,沈清便垂头。
茶水洒落裙面。
盯梢的吴婆子瞧见她脸色嫣红,便主动迎上来,好一顿慰问。
“你们竹青院离花厅远,到时开席,总不好来回延误时辰。不妨就到临近的揽风阁,那边恰好备着些衣物换洗。”
不疑有他,沈清佯装眩晕的点了点头。
转头对秦嬷嬷说,“还请嬷嬷,帮我守着位置。”
“夫人,这……”秦嬷嬷有心劝阻。
吴婆子手脚利索将人护送过去,见佩云也跟着,她便没出声。
揽风阁,右厢房。
扶人到软塌上,吴婆子眼珠一转,“佩云姑娘,你家娘子到底也算俞家旁支媳妇,这边供客人换洗的衣物不合身,不如你回竹青院一趟。你脚程快,说不定等沈娘子醒来,还少不得夸赞你几句。”
佩云似纯真的孩童,点点头,转身就出了房。
“你办得不错,这是赏银。”
俞化风绕过锦绣屏风,丢过碧翠荷包,将其余人遣散。
整个厢房顿时就只剩下他和沈清。
梦境里活色生香的那一幕幕,如火焰般烧热他全身,看沈清的眼神如饿狼见了肉。
“你虽然被那病秧子夺了贞洁,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呃?!”
不知何时,沈清忽然睁眼。
那双清亮的杏眸,看得俞化风微微心惊。
但很快,他就发觉沈清的神态一点也不像中了药。
“你没事?”俞化风皱眉。
沈清冷冷一笑,“我还想问,你躲在屏风背后,意欲何为?”
“前几天,你推拒我,一点也不顾曾经的情分,你也曾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也不理睬我,连送你的钗环也是瞧都不瞧一眼。”
“你也说是曾经,像你这么不顾廉耻的,我还是头一遭碰见。”沈清眼神厌恶。
俞化风恼羞成怒,“你何必践踏我的心意,那病秧子就比我好?”
“你不配提他。”
这句像一道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俞化风脸上。
洛裘钰只是个病秧子!
不仅祖父偏宠他,就连曾经的未婚妻,嫁他后恪守妇道……
凭什么,他洛裘钰凭什么?
俞化风双眸猩红,二话不说就朝沈清靠近,色念熏脸,“你再维护他又如何,过了今天你成了我的人,他不会像从前那样待你好……不如就从了我,日后抬你做贵妾。”
还贵妾。
谁给他的脸!
沈清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厉喝:“你以为谁都稀罕你那贵妾,以我三品大员嫡女的身份,就是做主母都够资格。
像你这种人品卑劣、行事浪荡的不肖子孙,有什么面目去见故去的俞老太爷。不仅愧对列祖列宗,更是枉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俞化风被扇得踉跄,“你放、放肆——”
扶着圈椅的把手,他才不至于丢脸的摔在地毯上。
这一巴掌只是报仇利息。
沈清尽观他眸底的恼怒,余光瞥过进来的人,红唇微微勾起……
“姑娘,事都办妥了。”容荷回来复命。
甘灵青弯了弯嘴角,眸子淬了毒看向揽风阁。
呵呵,真以为她是白白撮合?
沈清这贱人,就等着被家法伺候,被洛裘钰厌弃。
甘灵青悄悄吩咐:“只要听到房间内有异响,你就赶快带人去揽风阁,今儿人多,她这名声就是想补也补不了。”
游廊行人不断,但甘灵青始终站在那边,仔细看就有些刻意。
秦嬷嬷犀利的目光望去,很快就察觉:这甘姑娘嘴巴张了张,身边丫鬟便走向揽风阁。
她心头一跳,见惯了后宅腌臜,顿时心头明朗,夫人这是……
有危险!
不行,这事必然是夫人一人解决不了,要找子云少爷。
-
竹青院,灯火通明。
下人们经过院前,都小心翼翼。
安青守在门口,正数着天边渐渐飘来的乌云,就看见月亮门的人影,见秦嬷嬷脚步匆匆赶来。
素来冷面沉稳的她,脸色头一回有了焦急。
他迎上去,身形却挡住去路。
“秦嬷嬷,什么事那么着急?”
“嗐,不得了……”秦嬷嬷快言快语,“这等闲话便不说了,我要进去见子云少爷。”
“但少爷还在忙正事,谁也不让进……”
秦嬷嬷拔高声音,“事关夫人,怎么也要进去禀报一声!”
平日里,夫人待下温和,她在跟前也颇得敬重,如今夫人遇险,她怎能不出份力。
须臾。
门扉被人推开,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进来。”
秦嬷嬷进来时,屋内光线昏黄,屏风旁站立几人,俱是神情冷肃,气氛沉闷。
墨香气息,格外浓重,掩盖了微弱的花香。
她忙行礼,“见过子云少爷,夫人在花厅忽而头晕,被别院婆子扶去揽风阁,老奴又见月华楼的甘姑娘逗留游廊,还派了丫鬟也跟去揽风阁……”
恰好这时,连卫推门而入。
他环视四周,见到秦嬷嬷没有即刻开口,目光望向桌案上方。
“嬷嬷还请门外侯着。”
洛裘钰墨眸抬都未抬,手腕提笔,神情专注案面纸上的字迹。
今日他身穿玄黑色竹纹锦袍,银边腰带坠着一条双鱼衔珠玉佩,深邃的眉眼冷静淡漠。
哎……秦嬷嬷暗叹,只好退守门外。
连卫这才开口:“主人,今日探子来报。在聚香楼天字号房都被统一包下,几位吏部官员围聚,还有商贾也参与其中,约计人数有超二十人……恰好来的是聚香楼!”
天公作美,聚香楼安插了主人的眼线。
看来今日便能一举拿下这帮人的**罪证!
见那道清俊的背影,并未回应,连卫不免心急的劝: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主人,此事机不可失,属下安排的人手已经就位,就待主人的指令。”
可洛裘钰写字的动作,依旧沉稳。
不为外界所干扰。
最后收笔,他将深蓝发带甩在耳后,声音不辨喜怒:“角门可备马?”
连卫眼睛一亮,“已就绪,随时出发!”
“诸位,与我前行。”
话落,洛裘钰合上墨迹干涸的本子,跨步绕过桌案,身后人紧随他。
墨眸微不可觉的落在觚瓶的海棠花枝上。
停留了几秒。
洛裘钰收回视线,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径直迈向半敞的两扇大门。
“子云少爷……”秦嬷嬷咬了咬牙,顶着那道幽沉眸光的压迫,“夫人那边需要您前去看,您真的不愿……救夫人吗?”
用了救字,也希望他能重视。
可等她抬头,只看见洛裘钰等人淡去的背影。
天幕乌云重重,雷声滚滚。
聚香楼暗线布置得当,连卫安排的人手通通将天字号房的情况,掌控的十足。
“哈哈,多谢何大人,小人的官职就有劳大人多多提携,这是白银二十万两。”
“大人,小人这有西域特产……”
“哼,一群贪官污吏,为中饱私囊,就将一些微末官职沽卖。”连卫气愤,“主人,都调换好了。”
洛裘钰接过他递来的花名册,紧蹙的眉间才舒缓。
翻开几页,试看无误。
不等连卫反应,就见他疾步往马厩方向而去,“主人,你这是……?”
轰隆。
屋檐下垂绵绵丝雨,砸落街道边海棠树刚绽放的几朵花苞。
洛裘钰单脚上马,玄黑衣袂随风翻飞。
牵住缰绳,墨眸锁定一个方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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