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沈志华面色拉耸,甩了甩宽口衣袖,不怒而威。
“这是哪院的?”
韩氏身边的乔嬷嬷脱口而出。
“回老爷,这是陈姨娘院里的洒扫丫鬟落秋。”
“老爷,瞧着丫鬟哭成这般委屈,不妨问清来龙去脉,也好有个交代。”
还交代呢?
沈清警觉的心弦绷紧,再看不出这人为设计的局,她便是白白重回这世间。
上前为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韩氏受了她的礼,却打断了她的话。
“方才这丫鬟说起你,我本该斥责她攀咬主子,但她却转口认错。想来这里边有我不知道的事发生,落秋你别怕,一一道来便是。”
“谢夫人体恤。”
落秋跪在地上,手指向青石板上的汤瓷碎片,“这是陈姨娘嘱咐奴婢,要把她亲手熬煮的桂圆人参汤,送去给夫人饮用。
大小姐不知是怎么听了风声,就让丫鬟撞了我,才失手打碎了瓷碗……”
“胡说!你怎么攀咬起小姐,分明是你……”
沈清连忙挡住佩云。
免得她一时情急上头,在父亲母亲面前失了尊卑礼仪。
“清儿,确有此事?”
沈志华向来追逐官场名利,只喜后宅风平浪静,无事搅扰。
不管谁对谁错,
他在乎事情能否尽快平息,并不在意是不是真相。
沈清只得小心应对,“回父亲,我在祠堂内,并无亲眼看见这丫鬟路过。且我才回府,怎会知晓陈姨娘给母亲送汤。”
“哼,长姐你就别狡辩了。在饭桌上你不喜母亲给你布的菜,还出言顶撞,心生恼意这才故意让佩云把这汤洒了!”沈淑穿过月洞门而来。
这话一落。
沈志华脸色黑沉如墨,厉声怒喝:“沈清!你竟敢对你母亲不敬,长者赐,不可辞,你还有怨言?嫁作他人妇,还如此言行无状!”
“老爷,何必置气,这不过小事而已……”韩氏状似大度。
却没想沈志华更是发怒。
“何止小事,心态不端……”
洛裘钰俊眉紧蹙,出言道,“岳父大人,怎可只听一人言说。我虽与沈清相处不久,但她识大体、懂礼仪,并非不敬尊长之人。”
沈清眸子潋滟,心弦被拨弄了几下,流淌了丝暖意。
“哦?”沈志华语气缓和。
或是看在女婿的面上,才想起今日是沈清回门。得在男方面前,留足女方家的脸面。
顾及沈府名声,他神色稍霁。
“爹爹……”沈淑不满此事轻松挑过,“你就这样饶过长姐了?”
韩氏敛眉训斥,“怎的置喙起你父亲的话?”
“老爷,此事就此罢了,清儿也不过一二时辰就要回去俞府。”
沈志华本就不想深究,邀洛裘钰跟沈令承去书房。剩下的人都让韩氏主张散退。
一时间祠堂也回归平静。
“真是的,小姐平白无故被训斥,那贱婢还全身而退!”佩云忿忿不平。
沈清低垂眼睫,转身回到祠堂,心情低落了许多。
“小姐……”
“你去替我摘几朵海棠花,阿娘在世时最喜欢拿它插觚瓶。如今我难得归府,也好为她拾掇些香气来。”
父亲并没有过问她出现在祠堂,连阿娘的牌位也懒得相见。
佩云想到了什么,眼圈红了红,走向紫烟阁。在院子角落有一颗海棠,是母亲嫁入沈家时栽种的陪嫁树。
现今已有十七年的树龄。
待送来海棠花,沈清亲手洗剥干净。趁花瓣色泽鲜亮,她放入落地青瓷花瓶内,淡淡的花香弥漫。
沉闷的内室才多了些自然鲜活。
-
回到紫烟阁后,沈清在盥洗间,简单掬了清水净面。
佩云掀开妆奁格子,抽出香膏瓷盒,揉了点淡粉膏体。在掌心来回搓热,顺在沈清的乌发丝,漫开一股浅淡的月季花香。
“想来小姐有几日不用这款香味的香膏了。”
“这气味更浓些。”沈薇唇角微扬。
铜镜里的女子一笑,娇艳的五官更生动了,像含苞待放的露水花骨朵。
沈清闻着香味,心情莫名好了许多。美好的事物,总能平复那些烦闷。
倏忽,她余光瞥向碧纱橱内。
四方桌边摆着竹篮子,各色布条和丝线堆叠成小山丘,上头压着一把缠红线的银剪子。
“那是……?”
沈清记忆有些模糊。
“小姐不记得了?那是你九岁那年,说也要给夫人绣些香囊,只是后来……没绣完搁置在那。”佩云解释。
她记起来,母亲每逢她生辰,都会送她亲手绣制的衣裳。只是她年幼人小,也不会裁衣刺绣,就挑着好做的香囊入手。
后来母亲生病,韩氏渐渐缆权,当时塞来的教养嬷嬷管得严苛,直到母亲病逝,她也被议亲。
这事一多便渐渐耽搁、遗忘。
“到时候一并带回竹清院。”
沈清起身走去,随手拾起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干瘪瘪还是个半成品,没塞香料。
移步到紫烟阁院内的小凉亭。
拿绣针和丝线,一针一线,补绣起幼年时未完成的香囊。
洛裘钰走进来时,沈清神情专注刺绣,耳边只听见春风簌簌,海棠花浪翻涌,偶尔洒落零星淡粉。
比起对弈时的沉着冷静,此刻的她多了几分恬静淡雅。
不知怎的。
他款款落坐在她身边,从袖口翻出本看了一半的书卷,安静品读。
一男一女,岁月静好。
佩云笑眯起眼睛。
回头就找佩兰那些人,就她看到小姐和姑爷相处得有多好!
本想来寻沈清的苏晴雯,在院门瞧见这幕,止退了脚步。
眉眼含了几分艳羡,转而默默离去。
身后丫鬟不解的问:“小姐,你为何不通报下佩云?”
就算小姐不想进去打搅,那也得留个声,好让人知晓来过。
苏晴雯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我本是想劝慰她几句。她生母早逝,方才祠堂公公没个顾及,怕她心里难过。
但见洛郎君陪伴左右,我便不好打搅。”
紫烟阁离着墨香阁有些脚程,主仆二人堪堪走了一刻钟。
沈令承依靠在圈椅,手心把玩一枚雕刻精美的箭矢,右臂上扬。
咻咚。
木箭头精准斜插古铜彩花觚,震得两三卷轴抖了抖。
“这么快就谈完了?”沈令承语气淡漠。
苏晴雯绞了绞手绢,“还未……”
可只说两字,她就被那无形的威压镇住,胸口冷窒的渐缓了吸气。
额角冒了冷汗。
“晴雯你与清儿关系自小交好,由你来说,最好不过。
这次换亲不仅干系到沈家将来,也与你苏家有关。清儿若能体谅,便不该在俞府与易安交恶!”
沈令承从圈椅上起身,面色冷沉,往门扉外走去,不带丝毫停留。
与年少时的温情脉脉,渐行渐退。
苏晴雯心头酸胀,就听丫鬟来问:“小姐,还要备上两幅碗筷吗?”
“不,他不会来了。”
苦涩一笑,院门外路过的两婆子,嘴上说得敞亮欢喜。
“哎呦,今晚大少爷可是要在雨荷居歇脚,这又让小厨房添菜,熬燕窝、送果盘的,说是林侍妾害喜……”
“你们在外嚼什么舌根,扰了少夫人的清静!”丫鬟冲出去怒喝。
苏晴雯摸了摸平坦的肚子,面色漠然的饮了口冷凉的茶水,眼底隐约可见水光。
-
回门宴结束后,沈清和洛裘钰都得在黄昏前返回俞府。
两人临行前,再见沈志华和韩氏,一番行礼才坐上马车准备离开。
马车上,沈清掀开帘子,透过缝隙,回头望了眼沈府的匾额。出了巷子来到街边,各种小摊小贩在叫卖,人声鼎沸,夹杂着各种吃食的香味。
洛裘钰坐在另一侧,闭目养神,手心仍在盘玉佩。
放下帘子,沈清此刻才发觉,鼻尖弥漫了些药香,不由想到他今日似乎病情好了些。
“夫君今日面色好了很多,想来连大夫开的药……”
洛裘钰眼神微不可觉的暗了暗,忽然按着胸口——
“咳咳!”
整个肺腑都要被他咳出来似的。
沈清戛然而止,“……”
再看洛裘钰脸色,苍白又虚弱,面颊浮了层血色。抬眼看向沈清时,活像易破碎的病弱美男子,让她心揪起。
沈清被吓得花容失色,洛公子怎么也不能比前世早死吧?
按下心头慌乱,“夫、夫君,你身子……安青,快拿大爷平日吃的药丸过来!”
安青坐在车辕,连忙把行囊里的青瓷小药瓶,隔着车帘递进去。
“多谢夫人……”洛裘钰话正说到这,马车外的安青却出声,“公子不好了,外头似乎在……议论你!”
议论?
沈清柳眉微蹙。洛裘钰在俞府这几日,与她相处安好,也没有可供饭后谈资的话柄。绝子汤的事,俞老夫人绝不会让其流传在外。
她看向洛裘钰,这事还得他做主。
“夫君,你怎么打算?”
洛裘钰俊美的面上沉着阴云,沉吟片刻后道,“安青你下去打听是因何事谈论,将马车停到边上。”
“是,公子。”安青停好马车,下了车辕。
沈清沉眉静思,总觉有她思量不到的关窍。要说能针对洛裘钰的人,那……她想到了宫氏和俞化风。
俞化风就不用说了,前世就对洛裘钰抱有极大的恶意。而宫氏作为俞化风的母亲,天然就站在她儿子的阵营,对洛裘钰表面上也是不冷不热的。
福至心灵,沈清忽然想起出发前,佩兰曾跟她说,俞化风在今早乘坐了老夫人的专车出门。
府里马厩能用的只剩下一辆……
会是谁做的手脚,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公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安青回来脸色涨红,“外面人都在说公子是个不孝之人。自私自利的挪用了老夫人的专车,害得老夫人因为礼佛不成,火急攻心就病倒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攀咬污蔑!”
洛裘钰神色凝重。
这个架空时代也同历史古代一般,古人对名声极为看重,出仕做官无不讲究名声,没有名声都要造出个美名来。
沈清担忧的看了眼洛裘钰。
夫君的名声不好,她这个夫人都是会被累及,外头指不定怎么说她不贤。
可她心中又疑惑。
明明今日也不是俞老夫人礼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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