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对乡野夫妻捡了回去,还在这里遇见了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
裴月行紧紧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幸好他伤得太重浑身无力,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让眼前三人看出端倪。
他满心满眼都只看得见陈蒲一个人。
原来脸上没了胎记的陈蒲生得这样好看,果然是继承了夫人仙人之姿的孩子。可谁能想到,这样一张神仙尊容下面是伤痕累累的身躯和瞎了的眼睛、瘸了的腿。裴月行只感到一阵阵肝肠寸断的痛和揪心的愧疚。
可不管他怎样悲喜交加,陈蒲只是淡淡地走到了他身边,为他把了把脉。
陈蒲微微皱眉,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裴月行不禁怀疑自己的心跳太快露出马脚。
然而陈蒲又仔细的把了把脉,并无心思探究他的情绪,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说,“他没事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太好了!”
“张大夫你真是医术高明!”
夫妻两人惊喜地说,一同为裴月行的死里逃生庆幸。
然而陈蒲脸上仍是淡淡的,也没有接夫妻两人的话,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他救回来的。
是自己害他变成这样的吗?裴月行想。以前的陈蒲虽然被他常年虐打欺凌,可还是愿意和人说话,与人交往。内心里仍有一可赤子之心。这是他在后来怀念陈蒲的日日月月里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一个他从未仔细了解过的,完全鲜活的陈蒲。
可现在的陈蒲是如此冷漠。虽然坐在他的床边,却让他感觉遥不可及。
还是小春也狠狠地伤了他?
那时候他气恼陈蒲的背叛,小春逃走只顾狠狠刑法陈蒲。可后来一想,小春和陈蒲感情如此之深,只怕是陈蒲非常信任的人。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陈蒲依旧是孤身一人,艰难生活,还由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疏离。
为他把完了脉,陈蒲便起身离开,没有片刻停留。
无力动弹的裴月行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离开,无论他多么想再和他待一会。
“他……“,裴月行望着陈蒲离去的门槛,吃力地土出一个字。
“那是张大夫,你的救命恩人”,村妇热情地解释,生怕他不知道谢错了人。
“救……我……?”,裴月行呼吸一滞。只怕陈蒲知道他是谁,便恨不得杀了他吧。怎么会救他。
“是啊,我们俩只是把你从村子外面带了回来,哪里有这本事救你,还是多亏张大夫医术高明。”
陈蒲竟有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这让他此生此世用什么去报答?别说报答了,陈蒲压根不想见到他。裴月行心中苦涩。
裴月行就这样在远离喧嚣的小山村里住了下来,身体也慢慢好转。陈蒲偶尔会亲自送药来,但最多给他把把脉就走,从不停留。
等他稍微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假装好奇,向夫妻两打探起了陈蒲的事。
村妇缓缓说道,“张大夫医术特别好,就是那个脾气怪得很”。
“净瞎说”,农夫打断了他,“张大夫人可好了,给我们看病都不收钱,别听她乱说”。
“哪里瞎说了,他不就是个怪人。我又不是说他不好!”
“他……哪里怪了?”,裴月行轻身问。
村妇听他感兴趣来了精神,“他不喜欢和人接触,对人都是冷冰冰的。媒婆见他长得好看,医术又好,上门给他说姑娘,还被他赶了出来”,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不见他有什么亲人。那房子还是他来的时候自己建的,那会大家想去帮他,也被他赶走了。诶,你怎么哭了?”
“是伤口太痛了吗?”,农夫问。
裴月行含泪点点头,每一个字开口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是啊……太痛了”。
他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三年前吧,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接触他,后来才知道他宅心仁厚,只是性子怪了吧。”
裴月行不禁想象出了陈蒲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一瘸一拐,孤苦无依,独自生活的画面。
所以,那个时候,陈蒲是故意找个人来冒充他的尸骨?他宁愿自己以为他死了。
可裴月行却一点怨不起陈蒲来。陈蒲本应该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可如今却流落到这小村子苟且偷生。
裴月行心如刀割。
等到他差不多能说话利索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天,陈蒲为他把脉,他压抑住内心的颤抖轻声开口,刻意改变了声线。
“李大夫……”
陈蒲看向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位一向沉默的病人突然开口也没能让他有一丝情绪波动。
“我本是死人一个,如今被您救了回来,就让我跟随您为奴为仆,报答大夫的救命之恩吧。”
骤然听到这个要求,陈蒲微微一愣,随即拒绝,“不必”。
裴月行早就料到这个回答,“我已无处可去,如果大夫不收留我,我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又听见了陈蒲轻声自语:“天下间无处可去的人多了去了,最后不都找到了归处”。
这还是那个木头一样的不善言辞的陈蒲吗?裴月行十分意外。
光听这话,像个看破生死的的世外高人。可陈蒲话里的冷漠与苍凉让裴月行心惊。裴月行不得把全天下的好都给他,换来他只言片语间燃起丁点生机。
裴月行很想弄清楚陈蒲摔下了悬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裴月行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大夫如果不能收留我,那也不必再浪费力气救我。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活着还能干什么”。
裴月行早已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无论如何,他也要留在陈蒲身边。
“我习惯独居。”
裴月行还想再说话,却被陈蒲一个药包堵住了嘴。
然后陈蒲利索地给他检查完走人。
可是陈蒲身边没有药童,纵使他不想理这个人,也不得不隔三差五亲为他送药和检查身体。
待裴月行好全的时候,陈蒲也拿好了行囊。抛下晒了几个月的草药,他只带了随身的东西,毫不留恋地离开居住了三年的草屋。
为了不让这个人跟上自己,他决定这里。反正在哪都一样,他从来没有过家。
他跟那个人说每个人都会找到归处,然而他自己便从来没有,也从未找到。也许无处可归就是他的归处。
至于那个人最后是生还是死,他也管不了。
他眼睛看不见,便顺路坐着村里人拉干草的板车下山。
“李大夫,不好了,前面有狼!”
赶车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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