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雪,不知下了多久。

从盘古开天地起,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个停歇。

纤尘不染的白积了一层又一层,终于染尽了北地千山,埋没了红尘万丈。

飞鸟难渡的雪原上,只剩下狂风的怒号,带着冰冷的“死味”。

突然间,只听蹄声震震,一队车马踏破风雪疾驰而来。

这一行共有十余骑,马上人清一色的黑缎风氅,簇拥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乌泱泱奔雷般卷过雪原。

行至中途,那领头的骑士忽然打了个唿哨,群马嘶鸣,车队陡然间停了下来。

领头骑士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少主,前面雪坡上有间小屋,要不要在此地休息一晚?”

车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隔了大约两三息的功夫,才听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传了出来:“铁衣,我们走了几天了?”

“回少主,算上今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你可曾见过房舍人烟?”

“这……”车中人的声音还是冰冰冷冷,不带一丝情绪,铁衣的背后却开始热了起来,“回少主,不曾。”

车内之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里地处大陆极北,大雪终年不止,咱们一路走来,连一只鸟都不曾见过,突然出现一间屋子,不觉得奇怪吗?”

“是属下失查!”铁衣感觉背后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急道:“我这就派人前去查探!”

车内之人没有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

铁衣暗自松了口气,回头对左右两名骑士递了个眼色,二人即刻心领神会,一夹马肚,两匹健马扬蹄如飞,直向雪坡奔去。

……

众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不见两人回转,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数丈之内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景物渐渐难以看得清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队中一名骑士终于按捺不住,策马来到铁衣身侧:“铁将军,会不会出事了?”

魔皇禁卫都是魔界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一向训练有素,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会优先完成自己的职责放出信号,除非……

铁衣的脸色越来越沉,转身对车中人请示道:“少主,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不必了!”车帘猛地被人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下马车,轻裘绶带,气度雍容,却是个容色绝美的男子。

那男子看了看天色,又环顾了眼众人:“风雪太大,尽量不要分散,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是!”

众人得令,随那男子一起来到屋前,只见小屋门扉虚掩,内中寂静无声。

几名禁卫已拔出佩剑,全神戒备。

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空空荡荡,所有陈设一目了然,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间屋子似乎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内仅剩的几件家具都已腐朽得看不出形状,地上沉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可以推断,在他们到来之前,此地并没有人进入过。

铁衣在屋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甚至连房梁也没有放过,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或者线索,又吩咐几名禁卫到房子周边查看。

不多时,便见几人顶着一身风雪回来了。

“怎么样?”

禁卫摇了摇头:“雪太大,掩盖了蹄印,我们在附近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人和马的踪迹!”

“这就怪了,好好的两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会不会是风雪太大,他二人迷失了方向?”

众人皆是满腹疑团,铁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着负手站在窗边的男子,寻问道:“少主,接下来怎么办?”

窗外,雪势比先前又大了一些,凛冽的朔风卷着积雪,在天地之间翻涌不止,看样子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这样的天气,绝不适合外出行动。

那男子收回目光,沉思了片刻,微蹙着眉道:“叫所有人提高警惕,在此稍作休整,等这场风雪过后再做打算。”

铁衣领命,不再耽搁,立刻指挥众人收拾起了屋子,三两下劈了家具生起一堆篝火。

熊熊大火一燃起来,屋内的温度顿时升高了不少,那被亘古不化的冰雪冻得将要凝固的血液,好似也在刹那间活络了起来。

铁衣从马车上取来毛毡软垫替那男子铺上,又拿了些干粮和水分发给众人,忙活完,来到那男子身边,迟疑道:“少主,我们带的干粮没有多少了……”

“还能坚持几天?”

“大概七天……”铁衣目光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那男子看他这幅表情,不禁有些恼怒:“你想说什么只管说。”

铁衣抿了抿唇:“属下在想,这片雪域广褒无垠,七日之内若是找不到鬼母说的佛桑香界,只怕……”

铁衣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数月之前,魔界变天,六魔将之一的弑森罗趁着魔皇夜枭闭关洗魂,战力大降之时,挑唆儒、释、道三教联合围攻魔界,夜枭不得已半途破关,与三教连战七日七夜,最终击退三教大军,却也力竭身亡。

夜枭死后,本该由身为太子的他继承魔皇之位,哪知弑森罗早已暗中笼络了朝中势力,策反六魔将,对夜枭旧部赶尽杀绝,意图独揽大权。

他在弑森罗的逼杀下,几经生死,身陷囹圄之际,被初代魔皇之母鬼母所救,并在鬼母的指点下,前往极北之地的佛桑香界,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奈何佛桑香界缥缈无形,他已在这雪原中盘桓多日,仍然找不到一丝线索,七日一过,这片雪原恐怕就是他最后的埋骨之地了……

“我夜漓天从离开魔界那一刻起,就注定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只是连累了你们……”那男子说着,忽然低声咳嗽了起来。

铁衣抬眸,只见少主人半低着头,微微跳动的火光映着他年轻的侧脸,或许是因为连日奔波,或许是因为心事沉重,那张睨物傲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倦容。

“少主……”铁衣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踏上不归路的又何止是他一人?身为魔皇禁卫,他们早已决定了随时为主人舍弃生命。

“铁衣誓死效忠魔皇!誓死效忠少主!”铁衣翻身跪倒,以头锵地道。

“誓死效忠魔皇!誓死效忠少主!”火堆旁,一众禁卫跟着拜倒在地,众口一声,毅然决绝。

“哈哈!真是一群好狗!”

破旧的窗棂在狂风中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就在众人说话的间隙,一声冷笑突然隔窗传来。

那笑声尖锐刺耳,众人都是一惊,一瞬间,十把剑已同时出鞘,对准了窗口。

只见斑驳的窗纸上不知何时投下了一道极其古怪的影子,那东西像是两个圆形的球体层叠在一起,钟摆一般在强风中晃动着。

“什么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铁衣已经一剑挥出。

一道无形的剑风向着窗口直扫而去,“砰”地一声巨响,窗子立时四分五裂,北风吹散尘埃,众人看着窗外景象,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棂上,赫然挂着两颗人头!

这两颗人头被人用绳子串在了一起,头骨凹陷,五官移位,整张脸像被钝器砸过一样,歪扭得不成人形,红白色的液体从面部孔洞汩汩涌出,已然分不清是鲜血还是逆流的脑·浆。

“是武夔和黑蛇!”虽然极难辨认,铁衣仍从人头面部的疤痕特征认出了这两颗头的身份,正是方才消失的两名禁卫。

“凶手应该没走远,少主,追不追?”

风雪透过毫无遮蔽的窗口横贯而入,夜漓天眯了眯眼,沉声道:“敌在暗我在明,不要轻举妄动。”

铁衣点了点头,瞥了眼窗下摇晃的头颅,想到他们一屋子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这人头是什么时候挂上的,心中不禁一阵恶寒,幽幽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不管是什么人总归来者不善,”夜漓天下巴一抬,示意身旁禁卫:“人头解下来,看看有没有线索。”

那禁卫应了一声,走到窗下刚要动手,突然大叫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差点摔进了火堆里。

众人也跟着吃了一惊,只见那禁卫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指着黑蛇的脸颤声道:“动了……人头动了!”

窗下的人头在冷风中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糖浆似的裹在血红的脑袋上,好似两颗鲜艳的糖葫芦。

就在众人齐刷刷看过去的时候,武夔的脸上突然咧开了一道豁口,两瓣类似唇·瓣的烂肉翕张了几下,发出了一道呕哑嘲折的声音:“……魔气……好重的魔气……”

瞬间,在场之人全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剑。就见黑蛇凸出的眼球忽然转了转,左右一扫,停在了夜漓天身上:“是他!是魔主之子!”

声音如同铁片剌过耳膜,刺耳异常,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两颗人头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是武夔和黑蛇了。

“……不管是谁……擅闯者死……影子……会将你们吞噬……”

黑色铁片似的声音尖叫道:“擅闯者死!擅闯者死!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哈哈哈哈!”

人头开合的嘴仿佛每一秒都在喷吐着名为死亡的浊气,众人屏住呼吸,只觉得一种莫可名状的寒气正悄悄爬上脊背。

风声呜呜作响,人头说完这几句便停了下来,好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再开口。

仿佛过了极长的一瞬,一声冷哼忽然打破了死寂,夜漓天踏前一步,长剑一挥,两颗人头锵然落地。

“装神弄鬼!”他挑起一颗瞧了瞧,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施加过术法的痕迹。

铁衣回过神,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头,忧心忡忡道:“少主,对方像是在警告我们。”

不料夜漓天却挑唇一笑:“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佛桑香界应该就在附近,你们——”

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立刻恢复了警惕,凝神细听,只听狂风呜咽中,一声悲鸣远远地传了过来。

“是我们的马!”铁衣叫道:“声音在西南方!”

“走!”夜漓天一个箭步冲出门外,铁衣等人紧随其后,立刻向着西南方追去。

按那声音大小,应该与他们相距不远,但几人奔出数里,却只见雪雾弥漫,什么也没有发现。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已不及一丈,夜漓天踏雪而行,眼看前方白茫茫一片,刚想提醒众人不要走散,一回头,只见身后早已空无一人,铁衣和禁卫不知何时竟全都没了踪影。

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他暗叫一声不好,脚步一停,急忙折转身往回奔去。

几个起落回到原地,却见那雪坡上平平整整,方才的小屋,马车和人头竟然全部消失了!

风没个定数,从四面八方吹来,放眼四望,直到视线尽头,也只是茫茫雪野。

积雪青冷,衰草萧瑟,好像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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