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的个人用品被送来了。那台外壳破损严重的光脑，无声诉说了当时爆炸的惨烈。

基努的人拿走了所有明面上的资料，晏行隐藏在光脑系统深层的文件似乎无人动过。

未读信息里，躺着来自“先锋生物科技研究所”的邮件，对方的语气已从关切变成最后通牒：

【晏行先生，关于我司发出的offer，已超期近四个月未得到回复……】

【晏工，很遗憾，我们的项目无法再等待下去。】

跳槽没希望了。

等他复健回去，恐怕康瑞公司的数据员也做不长久。

职场是残酷的。一个关键岗位空缺九个月，足以让张昂替代他的位置。今天基努今天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已经是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废人。

晏行默默打开自己的私密账户，余额显示只剩余一千多星币。不用想，肯定又是被父母拿走了。他胸口发闷，涌上一阵无力感。

他这个小鹿星来的的外乡人，能在中央星生存，全靠康瑞公司数据员的这份体面且收入不错的工作。

他还要大学的助学贷款，还有后续还要付医疗费、复健费，父母的赡养费……失去了原先的工资和奖金，想要在在中央星生存下去，压力大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果然没那么幸运，即使侥幸在爆炸中捡回一条命，还得面对负债累累的泥潭。

晏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胡思乱想了这么久，头却一点都不疼，难道是因为精神力觉醒到了S级？可是精神力有什么用？又不能换成钱。

与此同时，米切尔医生回到了办公室，笑着对宋茯说：“院里安排我明天去阿斯兰特星参加个学术会议，晏行后续的复健，就全权交给你了。”说着，他便将晏行的所有相关数据都转发了过去。

宋茯眨了眨眼，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没想到，获取晏行全部的身体数据竟然会如此顺利。

“由我接手……没问题吗？领导那边同意了？”他谨慎地问。

米切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里带着点暧昧：“当然啦，整个办公室就属你对晏行患者的情况最上心，了解得也最透彻。”

宋茯低头翻看光脑上传来的数据，目光迅速锁定了一处异常。9月13日的脑电图，确实有一个微小的波动。他的心思立刻被数据吸引，随口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病人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复健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晏行有些疑惑地看着走进来的米切尔医生，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金发男人，是之前见过的那位。

宋茯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别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复健过程不可避免会有大量身体接触……他一点也不想和“宋蕴”有任何近距离交集。

米切尔笑着对晏行说：“晏行，我这周要出差，后续你的复健就由宋茯医生负责。”

宋茯只得上前一步，努力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礼貌微笑：“你好，我是宋茯，后续将由我为你执行复健方案。”

他不太敢直视晏行的眼睛。尽管晏行和宋蕴从头到脚，除了那双金色的眼眸，再无半分相似，可他内心深处，仍莫名地畏惧与晏行对视，生怕某个瞬间，那个熟悉的灵魂会突然冒出来。

临走前，米切尔把宋茯拉到门口，促狭地压低声音：“我这一走，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这可是和晏行亲密接触的最佳时机。”

宋茯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主动要求加夜班巡视修复室时，米切尔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原来是产生了这种误会。

“米切尔！你别胡说八道！”

米切尔用手指着眼睛，笑嘻嘻地说：“我哪有胡说？你之前那么积极加夜班，非要往修复舱室跑，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这几天记得注意下形象，不然真把人吓跑了。”

“米切尔！”宋茯的声音带着羞恼，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你再不走，就赶不上星船了！”

“行行行，我走我走。”米切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临转身又朝宋茯眨了眨眼，“机会难得，跟人家好好相处。”

门“咔哒”一声关上，复健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宋茯和米切尔在门口的低语，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晏行耳中，异常清晰。晏行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他的听觉怎么变得这么灵敏？这也是精神力觉醒带来的变化吗？

宋茯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白大褂的衣角，依旧不敢去看晏行的眼睛。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终还是宋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在宋茯的搀扶下，晏行沿着平行杠，艰难地尝试迈步。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滑落。

“慢慢来，别着急。”宋茯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晏行的耳畔。

晏行咬紧牙关，试图控制颤抖的双腿迈出下一步，身体却猛地一晃。宋茯立刻收紧手臂，两人的身体瞬间贴近。隔着薄薄的衣料，晏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鼻尖也萦绕着他白大褂上淡淡的、清冽的兰草香气。

“抱歉……”晏行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板上。

“不用道歉。”宋茯的呼吸似乎也有些紊乱，“我们……休息一下。”

复健远比想象中艰难，晏行心里越来越焦躁。

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晏行重重地坐回训练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挫败地看着那双不听话的腿。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运动衫。

他低着头，原本的长发被护士剪成了利落的寸头，畏畏缩缩的动作显得他更可怜了。

宋茯站在一旁，迟疑片刻，还是温声开口：“今天才是第一天。你昏迷了半年多，肌体功能需要时间恢复。复健计划原本就安排了两个月，我们循序渐进。”

晏行点点头，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试着站起来。他的手臂微微发抖，但还是坚持着站稳了。

复健结束时，晏行坐在训练椅上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

宋茯站在一旁，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安静隐忍的晏行，和他想象中那个人该有的样子完全不同。

宋茯看着晏行被护工推着轮椅离开复健室，那个沉默又带着点落寞的背影，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像他。

一点也不像。

如果现在这具身体里真的是宋蕴，那他绝不可能这么安静，更不会露出那种无助的神情。宋蕴的气势是更外露，更有压迫感的，他只需一个眼神扫过来，自己就会吓得噤声。

宋茯皱着眉头收拾复健器材，层层疑问涌上来：怎么回事？难道换脑手术出了什么问题？宋蕴的意识并没能成功占据这具身体？

不管怎样，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接下来他必须更仔细地观察这个晏行才行。

晏行醒来这些天，除了领导基努，再没别人来看过他。医院里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他父母拿走他所有积蓄的事，私下里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天下午，护士李莉轻轻敲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晏先生，康瑞公司那边已经停止支付后续费用了。这次的医药费和治疗费，需要您自己先结一下。”

晏行心里一沉，问道：“一共多少？”

“三千五百星币。”

他默默打开光脑，看着账户上仅剩的一千多星币，全部转了过去。“剩下的钱，能不能宽限几天？”

李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去跟财务科说说看，但最晚这周内一定要付清。”

因为没钱，复健后的机器理疗项目全都取消了。晏行明白，现在想重新站起来，只能全靠自己。

晚上，他拨通了姐姐晏斐的光脑号。

“姐，是我。”他顿了顿，“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淡。

“一万星币。”

通讯那头传来吸气声：“这么多？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保证半年内一定还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说：“行吧。不过我说，你要是在中央星实在待不下去，就早点回来。爸妈不知道从哪儿弄到的钱，在中央星把钱全赌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回来这些日子才老实打工。真是没一个省心的，要是你在，他们说不定还能听你几句劝。”

挂了电话，晏行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那笔钱估计就是他的存款，每次得知父母的消息，他总会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时，宋茯拿着一小束金盏菊走进病房。他特意选了这种花，宋蕴生前最反感金盏菊，若真是他，绝不会毫无反应。

“该复健了。“宋茯将花插进床头花瓶，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金盏菊鲜黄灿烂，晏行的视线从花束转到向茯的脸，他的嘴角不禁上扬起来，满腹的郁气似乎都缓解了些。

“谢谢你的花。”

是没想到的反应，宋茯僵硬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

晏行双手撑住床沿准备挪到轮椅上，宋茯立即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稳稳支撑他起身。

刹那间，晏行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兰草清香，与金盏菊的花香截然不同。待他想细闻时，宋茯已松开手，退到合适的距离。

晏行抬起头，正好对上宋茯淡蓝色的眼睛。那清澈的蓝色让他一时怔住，忘了移开视线。

心脏莫名被攥了一下。

复健过程中，每当宋茯伸手搀扶，晏行都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在不经意的触碰中，晏行的心跳微微加速，偷偷打量起这位医生。宋医生的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专注时眼镜后的睫毛轻垂，白大褂永远整洁得体。

宋茯也在暗中观察他。见晏行始终温和顺从，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