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肆,店家迎客上楼,欢宁跟在长风身后,她是一身清逸青裳,男子的打扮。她不时偏头去瞧这店家卖力吆喝的模样,觉得有趣,店家瞥见她探视的目光,只一笑,待二人在楼上就坐之后,长风要了两碗水、素糕、粟米饼。
欢宁瞧着店家走下楼去,又瞧着楼上座上的三两宾客,心中激动欢喜,长风见她眼儿明亮,对一切都好奇,也不制止她左右不停扭转的头。
她身上这身男子的衣裳是长风在市门刚开时买下的,后送至山中让她换上的,她那点微薄的法力虽然变出一身衣裳无问题,可长风却觉还是不要浪费她的妖力为好,免得遇到危险时连逃跑也不能。
自进入市门,欢宁便觉一双眼不够用了,这市肆、市列的热闹她只觉瞧不够,长风瞧见她一双眼左右滴溜溜的转,只微微一笑,伙计来倒水时,长风问他:“小兄弟,小道想向你打听点事。”
伙计道:“道长请问。”
长风问:“最近县内可有奇怪的事发生?”
伙计思索片刻道:“有,前些天,樵夫去南山打柴,在林中见到一滩血,那血的颜色十分奇怪,人和兽的血不都是红色的吗,可是那血是红绿色的,奇怪吧?”
长风和欢宁都明白那是那晚死去方士的血,长风佯做惊奇:“红绿色的血?这还真是奇怪。”
伙计又道:“对啊,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有红绿色的血啊。哦,对了,还有一件,前几日郭外近河李家爷孙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不见了,至今还未寻着。”
长风问:“这李家怎么走?”
伙计道:“郭外西南方向直走二里,那河边有棵大柳树,那儿有十多户人家,走到大柳树下道长再寻人问吧,我也不清楚李家具体在哪儿。”
长风道谢之后,随意吃了点素糕,等欢宁吃饱后便去寻李家,按照市肆伙计所说找到了那棵大柳树,与柳树为邻的农户少说也有十多家,清溪秀柳,阡陌交错,家家户户的土墙你挨我来我挨你。
时值正午,农户都归家用饭了,路上少有行人,长风往四方看去,正巧迎面走来一位打完草欲归家的大哥,长风立刻上前询问李家在哪儿,那大哥听到长风要去李家,狐疑道:“你同李家有亲吗?”
长风道:“小道与李家无亲,听闻李家爷孙一夜之间消失了,想来看个究竟。”
那大哥摆手,无奈又惊恐:“既然无亲就别去看了,那李家自爷孙失踪后怪得很,半夜间,那李家似乎有异响,渗人的很。”
长风道:“既然有怪异之事发生,小道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那大哥上下打量长风,似乎不太相信他是道长,问:“你真是驱邪除妖的道长?”
长风点头。
那大哥见长风执意要去,便指给他李家的方向,长风谢过这位大哥后带着欢宁去李家,夯土的泥墙,破落的门户,长风轻轻推开门扉,走进寂静衰败的前庭,直入正屋与耳屋查看,见耳屋已有蛛网没有人住的迹象,而正屋只是冷清些,无人打扫,落的灰多了些,蛛网却并没有见到。
欢宁跟在长风身后,见长风望着横梁发呆,不敢出声。忽长风轻跃上横梁,望着脚下干净无灰尘的横梁轻哼了一声,对梁下的欢宁说道:“欢宁,入夜之前,我们要一直守在这。”
欢宁虽然不知长风的用意,但对长风的话十分听从,也一跃到横梁上坐下,长风又闪身离开正屋将门扉掩合,再跃上横梁坐下。
欢宁晃着悬空的双脚,问长风:“长风道长哥哥,方才你为什么不问方士的事。”
长风道:“那位伙计兄弟连南山有一滩奇怪的血迹这样的事都说出来了,若是见到了那些面色不同常人的方士怎会不说?他不说便是他没有见到,那些方士更没有进入县内。”
欢宁点头:“对哦,那方士一双眼睛像兔子,谁瞧见了都会害怕,忘不掉的。”
长风道:“如此显目之人,怎会不引发他人闲话,既然伙计兄弟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些,那必是这些人没有到县内,而且,你们是在夜里遇见那些人的,不是吗?”
欢宁点头:“他们或许和我们一样走山路。”
长风道:“听你说来,那人似乎人也想杀,妖也想杀,不知他的目的是何,眼下没有这些人的消息,这里又有异事发生,我身为神书派弟子,不可坐视不理,先查清楚李家的事再说,这李家屋中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想来人是被带走了。”
欢宁点头:“欢宁听长风道长哥哥的。”
二人直等到入夜,夜阑人静,狗吠声歇,墙头杂草随风而倒,忽长风转头看屋门,欢宁也不由紧张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月光下,一道黑影越过墙头径直往正屋而来,屋门轻启之时,横梁上已不见长风的身影,欢宁只瞧见一道黑影从门缝中窜进屋后,被另一道黑影钳制住了般不再动了。
屋内忽而明亮,是长风手中的修道书发出的光。
欢宁立刻跳下横梁,去瞧曲弓着身子站在长风面前的人,一瞧,差点吓出声——这人同闯入青丘的那些方士一样,不似人的面目,红眼青面,比鬼还可怖。
那人一双红眼瞪着欢宁,吓得欢宁立刻躲到长风身后,这人已被长风用修道书定住,不能动转身子,只能动转眼珠斜眼瞧长风,冷哼一声:“在屋外觉得这屋内有薄弱的妖气,想着是哪里来的寻死的小妖,没想到还有一个敛去气息的神书派弟子,神书派什么时候和妖混在一起了?”
长风道:“听你之意,似乎鄙夷小妖,可你不是已渐入妖道了吗?”
这人冷哼一声:“妖道?哼!也对,你神书派只知修道书。”
长风问:“李家的一老一少被你带去哪儿了?”
这人道:“那小鬼天资不凡,被师傅带走了,那老鬼也跟着小鬼一道走了。”
长风问:“小道瞧方士你修的道不寻常,不知方士的师傅是何方神圣?”
这人冷哼一声,刚要启口,喉上一叶柳叶便封了喉,那未说出的话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长风立刻追出屋外,跃上墙头,朝四方探看,可是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长风不由攥紧拳头,懊恼自己大意了。他追出门的速度已是极快,而杀人者更甚于他,不,远在他之上。
他不得已回到正屋,看见欢宁站在方士前头,伸手探方士的鼻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到长风重新回到跟前,修道书的清光将她微弱的狐火掩下去时,她才害怕的对长风道:“这人死了。”
方才,长风追出去时,她心内虽然害怕,但也知自己没本事,便从掌心发出微弱的、黄色的狐光看守着被定住的方士,才看到封喉的柳叶。
长风懊恼自己大意,看着死去的方士,安慰欢宁:“若是害怕,退到我身后。”
欢宁看着长风,挤出一丝笑:“我见过死人的,被清霜和姑姑杀死的方士,我见过死人的。”
她一直在说自己见过死人的,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长风见她自己安慰自己,强装镇定,不再多说,转眼又去看死去的方士,心内可惜,没有多问出点线索。
欢宁问长风:“长风道长哥哥,追到那人了吗?”
长风道:“没有,我追出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欢宁惊异:“这茫茫四野间都没有那人的身影?”
长风道:“是,周围农户没有狗吠鸡鸣声,茫茫四野也不见那人的身影,那人的道行一定在我之上。”
欢宁担心道:“那人还会再回来吗?”
长风摇头:“这方士已经死了,关于我想问的事他已无法说出,所以那人不会再来了。”
欢宁知道那厉害的人不会再回来,心里窃喜,可是见长风皱眉,知道长风想寻找的线索没有找到,心里可惜。
长风扛起死去的方士,带着欢宁去深山,将方士丢在乱葬岗之后,二人也不下山了,就在林间生火歇息。
欢宁腹中饥饿,又惦记起了山中的野雉野味,她坐在火堆前,看着对面浅笑的长风,觉难为情:“长风道长哥哥好似不知饥饿般。”
长风道:“你饿了?”
欢宁笑:“嗯,我去林中打只野雉,顺便给你摘几个野果回来,好不好?”
长风不忘自己要教化欢宁之意,问欢宁:“欢宁做了三百五十年的狐狸才能幻化成人身,我记得你说过,是你的姑姑救了你,你才能活到现在。”
欢宁点头:“是啊,若是没有姑姑和清霜,欢宁早就死了。”
长风又道:“山中鸟兽皆有灵性,由是如此,才有妖与精。”
欢宁点头:“是的,苍明公也这样说过。”
长风道:“那欢宁可以成妖,野雉可以吗?”
欢宁微微愣住,看着长风,似乎明白了长风的意思,微微点头。
长风道:“既然欢宁认为野雉可以成精,那欢宁吃了它,岂不是灭了它能成精的可能?当初欢宁被姑姑救,不知如今它们有没有欢宁这么好的运气,也被人救下,日后成善妖。”
欢宁被长风的话触动了,自觉自己一直在扼杀野雉成精的可能,心中难过,觉自己实在不该,她能成妖,野雉也能成妖啊,都是山中的禽兽,怎她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欢宁看着长风,已知道自己的不对:“长风道长哥哥,我以后不吃野雉了,鸟兽虫鱼都不吃了,我吃素糕。”
长风笑:“欢宁真聪明,一点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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