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雪地里杳无人烟,一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村里好似起了雾,鼻尖萦绕着满满的水意,路两旁,高大的枯黄的枝干更添了一丝凄凉。
温朝暮一身黑色棉袍,外罩披风,长发束起,苍白如玉的脸颊上,一双灰黑色的眼睛,微薄而粉嫩的唇,蝶翼般的睫毛上落了雪,忽闪忽闪的,落下一串晶莹的雪。
此时站在东屋门前,温朝暮看着锁死的房门,眼里的期盼淡去……
“又回来干嘛?把雪全给我踩脏了,你这人怎么……”
对面,温贞淑撑死厚重的门帘,满脸憋屈的叭叭着,却不想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温贞淑一张清秀的脸,硬是在雪地的映衬下通红。
“她去哪儿了?”很清透的声音,这人明明通体着黑衣,可整个人站在雪地里,依然像个被堆起来的雪娃娃,透着一股子晶莹的易碎感。
“……”温贞淑不想说,总觉得一旦说了,温朝暮就会立即去寻连理那个讨厌鬼。
这段时间家里发生多少事呢,她想跟温朝暮说说话。
“不……不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吧,她挺喜欢到处跑的。”温贞淑故作镇定。
温朝暮没有说话,推门走了进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的那份热意渐渐淡去,熟悉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温朝暮放下手里的东西。
这屋子同他成亲前已是大不相同了,扑面而来的暖意叫人有些犯困,淡雅的纱帐、明亮的窗纸,炕上软和的靠枕……东西有些多但并不杂乱……
芙蓉软帐,香甜软糯,女儿香,英雄冢。
看到门后的小木板上的字时,温朝暮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哥,去我那儿坐会儿吧,连理大约要过会儿才能回来呢。”
温贞淑站在门口招呼,她不太想踏进这个满是连理味道的地方,他会浑身不自在。
“不必,我去寻她。”
“……”温贞淑委屈的紧,只觉得温朝暮好似变了,嘟囔着,“这大雪天的,你怎么知道她去哪儿了,再把鞋袜弄湿了着了凉可怎么好……”
温贞淑快委屈哭了,至于这一时半会儿都分不开吗?人家也没整日里缠着你啊……
可她没法子,只能看着自己年少慕矣的男子冒雪寻人去。
连家,连理大约也没有想到,那木板也算是帮了她个大忙。
平日里家里活儿多,连理上辈子开始,就习惯出门前写清去处,今天出门前也便下意识写上了连家。
此时连理正涮肉吃,外面纷纷扬扬,雪下的更大了,把涮好的羊肉沾上麻酱,伴着香菜和葱白,浓香遍布唇齿间很是可口。
老祖母看着一旁吃的香喷喷的郭以泽二人,满眼笑意,一筷子一筷子的给他们夹。
“祖母,您别一心照看他俩,快吃啊,冬日里吃些羊肉,养气血,再好不过的。”
“舅母,我也想喝酒。”妍儿坐在对面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连理。
连理顿觉手里的酒杯有些烫手。
“……这东西是辣的,小盆友不能吃。”
“我闻着明明是甜的,舅母给我喝一口吧,岂不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也不知你娘教你背了多少诗,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那只能一点点哦,给你尝尝味道。”
“是谁小小年纪便想偷偷饮酒啊?”
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似珠玉相击,在冰天雪地里格外好听。
两个小孩愣了下,眼睛刷一下亮了,争抢着要下炕往门口跑去,“舅舅!”
安娘过来帮忙穿鞋,小喜见状,赶忙跑去开门,就连老祖母也高兴了,脸上笑开了花,看着一室热闹,连理愣在炕上没有动作。
大约是温朝暮的声音过于虚幻,和着外面的风声,连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这种空茫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连理满头黑线的看着身上挂着两个小孩的大反派,他看着好像又瘦了些,一身黑衣看着格外冷峻,只看着心情好像不错。
看着孙女婿一回来村里便来寻自己的孙女,老祖母高兴了,甚是热情的拉着温朝暮炕上坐。
“你怎么过来了?”连理凝眉,这人身子骨一向弱,大雪天的乱跑什么?
温朝暮静静地看着连理,没有说话。
“……鞋袜湿了没?”那个眼神……连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下意识错开视线,低头又问道。
“你这孩子,朝暮既然要回来,你还不在家里等着,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过来看不成?快看看这孩子鞋袜湿了没,可怜见儿的,大雪天赶这么久的路。”一旁的安娘闻言赶忙动作。
老祖母把男人拉在身边,又是倒酒又是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亲孙子来了。
外面的风雪好像更大了,院子里的脚印渐渐被掩埋,屋子里却满是热闹与归属。
温朝暮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一个与他长相格外相似的小娃娃,身后围了个厚实的被子,热意在此间蒸腾,苍白的脸色不知何时红了些,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对面欢笑的女子,脑袋里的事情一扫而空,心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顿锅子吃到了午后,两个小孩瞌睡连天,老祖母难得精神健硕,饭后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温朝暮拿出一瓶丸药,示意连理,“与你祖母的病对症的。”
耳边的声音有些哑,香甜醇厚的果酒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混杂着这人身上独特的冷冽香味,连理面上有些热。
把服药的要求交代给老祖母,怕她迷迷糊糊的记不住,连理又交代安娘这几日过来看着人服药。
交代小喜先把东西拿回家,连理牵着两个孩子打算送回郭家。
温朝暮走过来,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了起来,他身材高挑纤细,力气却是很大的,两只大手骨节分明,紧紧的抓着两个小孩。
坐在舅舅的手臂上,郭以妍高兴极了,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郭以泽面上也有了几分笑。
鹅毛般的雪花还在飘,随着寒风摇摇摆摆的,四下没什么人,连理跟在男人身后,踩着对方的脚印往前走。
雪地里,对方走得很慢,连理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走的飞快,方才能看清东西的连理感觉当时的每一步都是下意识踏出去的,完全来不及动脑子。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不是原主的。
连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盯着雪看的久了,头都有些犯晕,“嘭”的一下,撞在了不知何时停下来的男人的背上。
温朝暮回头,看着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妻子。
这个娇滴滴的女人,能量却出乎意料的大,短短几天,摆平了郭家、温氏……就连他,好像也会沉迷在那份温暖的安全感里。
温朝暮垂着眸子,连家村的事,曹嘉自然是会一字不落的回给他,所以,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在纠结什么。
“花海初遇时,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未来的妻子”,男人看着后山的方向,仿佛在喟叹一般。
这人认定花海是初遇,那就是没打算追究她的来历了,可连理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听到之后的话。
“生同衾,死同穴,娘子既然说只要跟着我就好,那我自然也不会让娘子失望,娘子安心。”
……还安心个鬼啊!
连理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甜蜜蜜”的诅咒——你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
“……那就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剧情发展到后期,有女主吸引火力,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郭家大门紧闭,整个院子好像被埋进了雪里,无人清扫,枯黄的树探出头来,显得格外寂寥。
过来开门的是郭策,他似乎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的模样,丝毫没有初次见面时的风流英俊和意气风发。
见温朝暮夫妇二人过来,着实愣了一下。
“快进来吧,什么时候回来的。”男人接过一旁的郭以泽,笑着问道。
两口子住在西屋,冬日里有些潮,好在炕烧的旺,倒是不冷,温尔晚正在逗弄小孩,炕上的小孩“咯咯”的笑着,一蹬一蹬的踢腿。
前段时间绝望的女人好像已经不在,她靠坐在床边,明亮的光折射进来,干净的仿若冰雕雪砌一般。
见连理夫妇过来,温尔晚笑的真心实意,指使身后的郭策干活,“去把鸡汤端过来,再把我的花茶拿来”,她还记得连理初次拜访时,是很爱花茶的。
郭策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赶忙跑了出去,许是连理的错觉吧,总觉得这个便宜姐夫屁颠颠儿的……
小双一双手脚蹬阿蹬的,躺在炕上像只肉乎乎的翻盖小王八,连理没忍住笑了声。
“这孩子长得好吧?”一旁的温尔晚见连理喜欢这孩子,同样笑着问道。
连理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女主,直到真正确认这孩子的六指没有遭到嫌弃后,方才真心实意道,“嗯,这孩子长得像姐姐。”
温尔晚摸摸孩子的手脚,神情很是慈爱,“瞧你说的,外甥像舅,他像他舅舅呢,长大了又得是个一表人才的。”
“这一切或许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温尔晚喃喃着,“身为母亲,给不了孩子一副健康的躯壳,又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我欠这孩子的太多了……”
连理垂着眸子,摇摇头认真道,“他很健康,他一定能长命百岁,道士都说了,这孩子命格极好的。”
“……借你吉言了,你姐夫这个笨的,麻烦弟妹帮我去瞧瞧可好?我怕他又把好好的一碗汤全洒了,我奶水不好,怕这孩子又得饿肚子。”
温尔晚逗弄着炕上的小孩,淡笑着支开了连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不知事的小孩和一对莫名有些生疏的姐弟。
“小双……这个名字很可爱。”温朝暮看着炕上的孩子,神情柔软。
“是连理取的”,温尔晚面上的表情淡了许多,“婆婆不打算给小双办满月宴了。”
“你呢?”温朝暮似乎并不奇怪。
“……”温尔晚没有说话,因为小双的事,她几乎和婆婆对立起来,郭策这几日夹在中间并不好过,她有些心疼。
“左右他还小办不办的,倒也不打紧,日子还久,等小双长大些,慢慢的婆婆也就心软了。”
温朝暮不可置否,但他有些担心连理,他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孩子有种莫名的歉意。
“那便带到温家贺一贺吧,也不算太委屈这孩子。”
温尔晚犹疑,她那婆婆这几日盯三房盯得紧,这时候回娘家贺满月……
“到时我让人过来抱孩子,你和姐夫有事先忙就是。”
温尔晚松了口气,看着炕上的孩子满怀歉意,只道自己以后一定会加倍疼惜、弥补这个孩子。
“……还有,相公打算跟人一并出海跑商。”
温尔晚叹了口气,神色迷茫,看起来只是想跟人倾诉几句,若在往常,她提几句温朝暮自然就会上心,进而帮她把事情处理妥当。
偏今日,温朝暮心不在焉的看着厨房里与郭策说笑的连理,忽的站了起来。
温尔晚意外,却闻到了门外飘进来的鸡汤的香气,未尽之言也没有再说。
不过以往也是如此,温尔晚只需要提上几句,剩下的温朝暮自然也会办妥。
出海一事,赚得多,危险性也大,原文里温朝暮帮忙,把这个情节拖到了后面,直到女主急用钱男主方才去冒险,但这次显然这事温朝暮没有上心。
于是,在连理不知道的时候,男主出海这个情节,就这么突然提前上演了,不过此时她还在傻白甜的感慨花茶的香甜,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剧情荼毒到。
夜幕很快降临了,将两个小孩送回郭家后两人结伴回家。
这是连理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第一个雪夜星空。
“囊萤映雪”的典故,上辈子连理不知听过多少次,这却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天上的星河仿佛在游动,微微的蓝光映照在雪地里,寂寥的天空与雪白的大地交相辉映,整个世界都好像在发光,纯净、透明,行动间仿佛行走在画中。
身边的人好像说了什么,连理没有听清,下意识的应和了一声,便听到耳畔一声叹息后,连理眼中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
……她好像被人抱起来了……
胸腔中的心跳渐渐相合,胸腔中越是暖,四肢便越是冰冷,连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踩到了雪堆里。
画中的世界,画中的人……
她上辈子是个盲人,这辈子能看清世界便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她不懂美丑,只觉得有的人天生长的舒服,有的人生的便叫她不舒服,她以为温朝暮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生着一副最叫她舒服的长相。
但此刻她突然反应过来,也许一直以来温朝暮身上那份极是吸引她的顺眼、舒服,似乎是一份美……
“怎么了?”男人的音质偏冷,但声音很温柔。
连理喃喃着,“你生的很漂亮,像画一样……”
“那你喜欢吗?”雪夜里,飒飒的声响不绝于耳,清透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连理没有说话。
她想,哪怕是有一天这本小说结局到来,她也忘不了这个雪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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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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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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