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寒风飒飒,沈彦启衣袂随风飞舞,廊前枝叶凋零,嶙峋的枯枝横斜交错,满眼萧瑟。

沈彦启的神情似比枯院更加凄然,他被江映扯到一边,彻底远离了尽头那间屋子。

“沈公子,我不过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那件事不论换成谁来,但凡不是一味阿谀圣上、还要点脸面的,都会和我一样。”

沈彦启笑着咳了两声:“一点私心也无?”

“能有什么私心。”江映抑制住一手把他推下去的冲动,沈彦启这个样子究竟是来给谁看的。

一贯从容不迫的世家公子变得失魂落魄,眼角眉梢耷拉着,平静的表面透着沉沉死寂,像是吃了极大的苦头,谁见了不得同情几分。

江映眼角挂上讥笑,白搭了沈彦启一副狐媚样,在这冻成死狗都算他活该。

他愈发笃定,这个人心思不纯,就是个贼,准备了一兜子话过来挑拨离间,幸好今天是他在,要是换成陆千景不明不白被他骗出来,哪还得了。

他眼神不知不觉冰冷起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身边总有个人窥伺,虽不会对现有的局面产生任何影响,但这种感觉总不太好,谁喜欢被人盯着,尤其是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

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寻常一些小事让旁人看看也就算了,无伤大雅,而别的......想到这,他脑中全是陆千景衣襟松散的模样,身体里的血液又无法控制地灼烧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病,放着屋中温香软玉不抱,在风口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废什么话。

“沈公子,以后这个地方你少来。还有,你既有能耐,就赶紧把她娶回去,做妻做妾都没人管,你不是皇帝,那些老臣不会担心后宫干政,御史台顶多骂你几句以杜相孙女为妾,不过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又有什么好说,你最多担一点孟浪轻浮的骂名,风声一两个月就过去了,没事的。”

沈彦启额角跳动:“江映,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然我能怎么说,对,我说错了。公主都不愿强迫你,你还在担心什么,我知道你家大业大、族人甚多,你不会真的怕被诛九族吧?”

沈彦启忽地释然一笑:“江映,如果她当真想嫁给我,我还有什么好犹豫?”

*

陆千景站在屋子里,就立在门后,抱着披风,垂至脚踝的袍角还在轻舞,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光影破碎,落在她脸上。

冷风从门底缝隙钻进来,薄刃一样割着她脚踝。

丝丝冷气与室内暖炉的热浪相撞,干燥的地面覆上薄薄水雾。

外面太冷,江映只穿了件外衣就出去,她担心他会冷,想给他多拿件衣服。

她一路靠近大门,没有刻意压着动静,但外面两个人太过专注,都没察觉窗纸上多了个人影。

他们的对话她听得清楚。

可当沈彦启说到“月儿”,外头的气氛顿时凝肃,像是本能的反应,那两个人都变得紧张。

江映揪着沈彦启朝远处走了几步,两个模糊的人影没有离开她的视线,声音却已听不到了,她想,他们大概在讨论与杜怀月有关的事吧。

陆千景回到床上,用帷幔把一小点地方遮得严实,安静的空间很适合思考。

她有时候都佩服自己的推断能力,只从那两人的只言片语以及骤然结成寒霜的气氛,有些事情,她似是懂了个大概。

江映曾为杜怀月冒犯皇帝。

江映是不赞成杜怀月入宫?

杜怀月曾在宫中做过公主伴读,像她那样的女子,很容易得到皇帝青睐。

可惜皇上还是太子时,东宫妃妾就已不少,他登基后,太子妃成为皇后,四妃的位置也迅速填满,等到皇帝看上杜怀月并且想纳入后.庭,宫中只剩品级稍低的位份。

原来江映不是什么都不懂,更不是凉薄到见谁倒霉都不痛不痒,他知道后宫险恶,清楚一个低阶嫔妃的日子有多难熬。

可是当真很难熬吗?

若做不成正一品的妃,还有正二品的嫔位,九嫔视作九卿,每年拿的俸禄比许多官场熬了几十年的官员还要多,更不要提逢年过节的赏赐。

她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好过,入宫是有可能失宠,最后做个白头宫妃老死宫中。

红颜未老恩先断,听起来的确可怜。但寻常人家尚不能保证夫妻恩爱偕老,一生都不会变心,更不要提感情磨灭后一堆宠妾灭妻、狎妓偷吃的烦心事。

在陆千景看来,独守空房当真算不得什么,何况还有一大堆宫女伺候,比起沦落街头朝不保夕的人不知要好多少。

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在别人心中的分量也不一样。

江映能漠视所有人,偏看不得那人活得半点不愉快。也许他和杜怀月无疾而终的婚事,就是因为皇上。

他胆子倒也没大到明目张胆地与皇帝抢女人。

她是不是该夸他聪明?

她不是受不了江映喜欢别人,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恩爱的夫妻,她养父母相敬如宾,客气得像主人和客人,亲爹与嫡母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见了面就像两只斗鸡,更不要提杨时的父母。

她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陆千景突然觉得脸上掠过点点冰凉,她都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了。

江映正捧着她的脸亲,他的身子和嘴唇一样冷,一瞬间她身体都紧绷起来。然而江映毫无察觉,手从她身后穿过,冷气将她笼罩,很快被两个人的体温消融。

江映牢牢把陆千景圈在了怀里,见她怀里抱着他的衣服,面色也不太好看,眼角有些湿润,不禁有些讶异。

他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她怎么就像块望夫石一样,可怜又可爱,心中不禁心疼,“你夫君又不是死了,”他把脸埋在她颈间,手揉着她的手,含糊不清地埋怨。

“都怪沈彦启,让我在外面冻了那么久,你帮我暖暖。”

“哦,那你们说了什么?”

似乎就在等她问,听到这一句,江映翻了个身覆在她身上,强行让她与他对视,漆黑的眸子深处跳动着某种兴奋的火苗,“他说杨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骗你的。”

陆千景点点头,精神不济地闭上眼睛,“嗯,我知道了。”

江映愣了片刻,她误会他那么久,不该给些补偿吗?

她不给,他就自己要了。他低头咬上她的唇,却没能如预想中那样沉浸其中。他睁开眼,不错过她任何细微的变化。视线不知不觉焦灼起来。身下人阖着眼眸,睫毛在脸上投下清浅的灰影,她的脸好像也蒙着一层尘埃,颜色过于冷淡,就像深渊寒潭,冻住了所有情绪。

陆千景没有一点反应,既不迎合也不拒绝,要不是身体原有的柔软与温度,江映真的要以为自己在亲一块石雕。

他不甘心,生涩地变化着方式,直到自己都有些麻木。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沉默像是她对他无声的谴责。

他捧着她的脸,犹如捧着一块冷玉,心底生出如临深渊的胆颤:“阿景?”

“嗯,聊了那么久,就只说了这个?”

“还有,”江映捞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他身上,又轻又软像抱了团棉花,“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皇上说了什么吗,也没什么,就是他想纳个妃子,但那女子族中出了不少高官。”

“高祖之后的几位皇帝为了防止再有后妃效仿高后摄政,对后宫严防死守,立下规定,不许高位官员族中的女子做皇后,就是怕前朝后宫联手干政。要是那女子入宫,就是坏了先帝定下的规矩。所以我当时就劝了一句。”

“皇上当时就生了气,要重罚我,还好是他不占理,有不少朝臣帮我说话。但他到底失了颜面,还是赏了点处罚。”

陆千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完全置身事外。

他为什么不说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连提一下那个名字都不行。哪怕是和沈彦启交谈,一说到她,两个人都警惕得不行,空气像紧绷到极致的丝帛,稍用点力,平静的假象就会撕成碎片。

她想开口问,唇上却像压了巨石,很重。

她突然觉得自己永远也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

江映紧了紧手臂,怀中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他真的有些慌了,“你不问皇上罚了什么?”

“嗯,罚了什么。”

江映被她无所谓的态度逼得有些崩溃,完全是他推着她走,问一句吐一句的对话很不好受,“你累了?”

又不太像,陆千景垂着眼睫,整个人蔫蔫的,像是突然病了一样,他用下巴碰上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先起来吃点东西,吃完再睡。”

她说过要与他一起用晚膳的。

陆千景翻了个身,“我不饿,不吃了,你自己去吧。”

江映被这句话逼得冒火。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他才离开一小会,她对他的态度就能变个天翻地覆。就像被诅咒了一样,她一旦离开他的视线,所有对他的好感就会自动清除。

她还让他自己去?谁知道等他下一次回来,她能变成什么样,是不是直接把他赶走,永远不许靠近她。

他失神地坐在床边。

“阿景,就算我哪里又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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