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睡了死太监的床

这种银针比针灸的针更粗许多,但又比簪子更细也更尖锐,还因质地稍软能够藏在镯子里。只要能够一击捅刺入脉搏,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是重伤。然而就在周幼清把银针抽出来的瞬间,薛烬生忽然开了口。

“——周敏姝。”

这才是昭宁公主的名字,而“昭宁”二字是封号,寓意未来之路光辉顺遂。

没有封号的公主便自称名字,而有封号的公主便自称封号,因此周幼清之前也一直自称昭宁而非敏姝。

不过相比于天之娇女的昭宁,像周幼清这种不受宠的皇子,直到九岁时名字才被正式写在皇家族谱上。

他们两人好像自出生起,便是云泥之别。

而现在作为泥的那一方,周幼清应下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是。”

嗒。

薛烬生忽然扣住了他的右手腕。男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幼清骤然呼吸一窒。

莫非被发现了?

他的左臂在薛烬生的脑后无声抬高些许,宽大的手镯立刻顺着少年纤细的小臂藏进了袖子里面。可是抽出来的银针却无处隐藏,只能暂时攥在手里。因为现在他的右手被扣住,稍有异动就会被对方察觉。

这一系列动作周幼清完成得自然又迅速,并同时若无其事抬头轻声问道:

“千岁?”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殿下的闺名。”

敏姝,聪敏的美人。

不管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周敏姝,这个名字都与“她”很贴切。

薛烬生将周幼清的手从肩侧的衣内慢悠悠拉了出来。这个过程让男人原本松松挂在肩膀上的衣领又开了些,于是周幼清很容易便看见了男人右侧肋骨的位置裹着的纱布,似乎有暗红的血正从里面浸出来。方才他嗅到的血腥味大抵源自于此。

看来薛烬生的确受伤了,好像还是新伤。

谁伤了他?

会是父皇留下的人吗?

皇宫中是不是还暗藏着刺客?

......

万般思绪在脑海中如闪电般掠过,但现实里周幼清只看了一眼便迅速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假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过薛烬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受伤这件事被发现,也完全感受不到伤口正在渗血的痛楚,任由肋骨处的纱布裸露些许边角。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怀里的小公主,仿佛要穿透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去抓住她极力隐藏的秘密。周幼清紧张地笑了一下,他无意识蜷紧了手指,有点想将手腕从对方的掌心里面抽出来。

“千岁觉得敏姝和昭宁,哪个好听?”

薛烬生唇角勾起,慢条斯理的目光像是此刻正在欣赏一幅漂亮的画。

“殿下是在讨好奴才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少年手掌和腕骨连接处的软肉。对方常年握兵器,指腹上有着一层茧,摩擦时带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痒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暧.昧,简直像是调.情,但是却让周幼清察觉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就像是猛兽撕咬猎物前的轻嗅。

是试探,还是发现了什么?

很不幸,周幼清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仰望着薛烬生,目光难以克制地被对方的眼睛吸引。一般而言,绝大部分人的瞳孔都是棕褐色。而周幼清的瞳孔天生偏浅,是琥珀色。而眼前这个宦官的眼睛恰好与他截然相反。

薛烬生的眼瞳极黑,仿佛深渊般照不进去半点光亮。

周幼清忽然觉得现在的局面很可能比他预想得要更糟糕,比如他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早早就被这个人看穿了一切。

“我......”

小公主的瞳孔无意识放大了些,这是人在感到恐惧时的下意识表现。酒精的作用和极度的惊惶紧张让周幼清很难立刻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很轻地吞咽了一下,余光不自觉去看被薛烬生捏住的右手。

下一秒,周幼清猛地朝前一扑。

这一下倒是薛烬生没想到的,他本来就只是虚虚侧倚在桌边,两只手又都控制着周幼清,于是哪怕是扑过来的小公主对他而言并非有多大的力气,但也足够让他失去片刻的平衡。

砰咚——

周幼清把男人扑倒在了地上,而趁这个机会他迅速将手里的长针按着嵌入地毯里隐藏起来。

“是的。”

周幼清俯趴在对方的身上,呼吸急促道,

“敏......敏姝在讨好您。”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紧张地注意着男人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其实刚才周幼清有想过破罐子破摔直接刺杀对方,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把长针藏了起来。

周幼清想赌一下。

赌薛烬生即便知道他的目的,却依旧不会杀了他。

“是么?”

然而出乎意料,薛烬生似乎并不生气,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用大拇指揉开了少年攥紧的手指。里面当然已经没有了那根足以致命的长针,但薛烬生却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只是缓慢地用指腹摩挲着小公主的手心,描摹凶器在里面留下的那点浅浅痕迹。

刚才周幼清攥得紧,冷硬的银质长针自然会在柔软的手心里压出些许痕迹。

男人嗤笑一声。

“小公主您讨好人的方式可真是......与众不同。”

那阴柔的声线在寂静的夜色中幽幽响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凉之意。但周幼清知道他赌对了,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趴在对方的胸口,以那种幼兽依偎的姿态。

只是周幼清没想到的是,他原本只打算装睡,结果因为喝了太多酒最后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或者说,他该是醉晕了过去。

也确该如此,他本就没喝过酒,能在喝那么多的情况下跟狗阉贼周旋许久已然不易。

只不过周幼清着实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心疼到眼泪哗哗流的晨露

“殿下......殿下呜呜呜......”

“嘶——”

宿醉过后的周幼清感觉头疼得要命,再一听小宫女的哭声就更难受了。不过他还没来及的说话,就被晨露一边哭着一边喂醒酒汤。

虽然小宫女不太聪明,也爱哭,但在照顾人这件事情上的确是一把好手。周幼清身子不好,又不受重视,全靠晨露把他精心照料着。

“唔......”

周幼清喝完醒酒汤,又吃了些热粥垫肚子,总算缓过来了些。他揉了揉发涨的眉心,余光扫了周围一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是宣政殿而不是栖梧宫。

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夜都没回去,甚至......

周幼清怔住,他先是看了一眼身上的里衣,然后猛地往后看了一眼。

——甚至他睡了那个狗阉贼的床。

“.......”

周幼清蹭地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对上小宫女红红的眼睛,迅速理解了为什么晨露哭成这个样子。

“奴婢......奴婢在殿外守了一夜。”

晨露到底跟了周幼清许久,不用他开口,自己就很快将昨晚的事情快速挑重点讲了。

“直至今早卯时,那阉.....千岁大人出来,说殿下您还在里面休憩,让奴婢备些醒酒汤好好伺候着。奴婢进来时,就发现您只......只穿着里衣睡在床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是咬字还算清楚。

周幼清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他刚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直到晨露说完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就很迅速地摸了摸胸口。

软绵绵的。

不过这并非女子特有的柔软触感而是棉花的触感。

确认晨露给他做的小衣还好好穿着,周幼清顿时松了口气。接着,他又蹲下去检查自己的裤脚。

“殿下?”

晨露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下意识跟着蹲在他旁边。

周幼清微微眯起眼:“他果然怀疑了。”

小宫女悄悄把头凑过来问,

“什么?”

“昭宁腿弯处有个红色胎记,我让顾执把这个消息假意透露出去,然后在裤脚用线头做了些标记,只要掀起来我就能知道。”

周幼清把裤腿挽起来,露出腿弯处那一小块红色。这是当初他决定假扮昭宁的时候就刺上去的。用银针浸了胭脂,然后刺入皮肤让颜料渗进去。

“殿下......”

晨露的注意力显然跟周幼清不在一个地方,她定定看着少年腿弯处那一小团红,心疼地去吹了吹。

“还疼吗?”

“......”

周幼清一怔,很迅速地把裤腿拉下去,对小宫女笑笑说,

“不疼。”

他想了想,还是多补了一句,

“昨晚没发生什么,别担心。”

其实晨露见周幼清身上没什么痕迹的时候就大概推测出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是直到小殿下亲口告诉她的这一刻,晨露才真正放下心来。

周幼清亲自体验过一回醉酒之后,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什么喝过酒就断片失忆的事情都是胡扯。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薛烬生说过的每一句话。周幼清认真回忆了一下,忽然开口道,

“传言有误,那家伙并非好.色之徒,甚至我觉得他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

“啊?”

晨露诧异了一瞬,接着她又盯着周幼清的脸看了几秒,很认真又很认同点点头。

“嗯。”

薛烬生不喜欢女人,那就好。

小宫女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忽然就见周幼清起身,快步朝外跑去。他跑到昨晚喝酒的那处低矮的桌案前,然后在地毯上找到了半截长针。

半截.......像是被人掰断的。

——果然。

那家伙发现了。

周幼清下意识捂住胸口,骤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如果昨晚他选择孤注一掷刺杀薛烬生,而不是半途将长针藏起来,如今断在这里的应该是他的尸体。

“殿下, ”

晨露这时才匆匆追过来,

“小顾太医来了。”

周幼清猛地回头:“谁让他来的?”

晨露被他紧张的语气吓得定在原地,片刻后才小声道,

“是.....是薛......千岁大人让他来的。”

“......”

周幼清闭了闭眼,

“等我换身衣服,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顾执见到了穿着整齐的周幼清。这位世家公子素来克己复礼,自进门开始便一副端方又恭敬的模样。

顾执不留痕迹用余光扫了周幼清几秒,像是确认过什么后,才俯身行礼

“微臣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周幼清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扶,接着,他认认真真对顾执行了大礼,

“释竹哥哥,这次还要多谢你。”

“小殿下,这不是长久之计。”

顾执眉头轻皱,叹了口气。周幼清当然知道,可眼下已经走到这一步,前面便是万丈悬崖,他也得走下去。

不过多亏顾执给他的筹码。

准确地说,应该是顾执透露给他的消息。比如如今的周帝被打怕了,决定故技重施求和,他的那位父皇是真的在打算把唯一的女儿当做求和筹码嫁过来。

因此周幼清对薛烬生提出的交易并非全部胡说,而是七分真三分假。

周帝想要求和是真,周幼清的身份是假。

再比如北齐朝堂内清流派对薛烬生的憎恶,他们已经在军中插入新的将领,打算逐步减去薛烬生的羽翼。如今的这位千岁大人看似风光,但已经是不少人的眼中钉。

所以周幼清提出的交易对薛烬生而言,是可以考虑的,而且是一笔看起来还不错的买卖。

他只需要松松手指饶这位小公主一命,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位可控的皇后。即便这位昭宁公主不完全站在他这一边,大周嫡公主的身份也让她也绝不可能站在北齐清流之党的那一边。

只要她占着皇后的位子,这位千岁大人就多一分掌控皇帝的把握。

所以薛烬生得再一次确认他的身份,于是周幼清利用顾执把这份证据递到了他手里。只是对方一大早就把顾执喊过来,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周幼清蹙眉:“果然还是做得太明显了些么......”

“不过这样也好。”

少年轻声道,

“我应该马上就能见到老师了。”

顾执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他压低了嗓音却依旧掩盖不住里面的惊色,

“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说出胎记的事情,露出这样粗糙的马脚让薛烬生怀疑。

如果说薛烬生怀疑顾执和这位小公主联手撒谎的话,那么如今整个皇宫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不会怀疑。

——江悯河。

届时薛烬生一定会让江老来验证周幼清的身份。

“释竹哥哥。”

周幼清对他笑了一下,竖起食指抵在唇间。

“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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