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渊的东头便是朝阳镇,这条河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丝灵气,也不见任何捩气,它只是日复一日汩汩流淌,如众多河般汇入从极之渊。
这镇子远离中原,在北境蛮荒之地,比不上中原富庶,可也算得上富庶。三戒如往常一样,刚过巳时,就把酒肆的门开开。两个伙计将酒坛子上了柜子,又开始抹桌子,摆凳子。
宝山去给海将军孟涂送酒,走前嘱咐道:“对了,这几天大家都传疯了,白头山的妖师封阳要来镇子办事,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又很有驯服人才的手段,能不上街就别上了,以免碰上!”
两个伙计各忙各的,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三戒也像个没事人儿一样,随便“嗯”了一声,坐在柜台前发呆,宝山叹口气,出了门。
一连三个月过去了,也不见雕题鲛人来取他的货,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要再不来,只怕那猩猩唇和龙肝要放臭,到时候雕题鲛要他退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做了亏本买卖?
三戒不知道那鲛人的住处,要不然早让宝山送去了,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把猩猩唇和豹胎做成肉干,给有钱的客家们推一推,能卖就卖,卖不掉或许那鲛人也就来取走了,若是真放发霉,倒霉的还是自己,赔本的买卖他从不做。
三戒正琢磨着把这海市上淘来的“二珍”推给谁,走进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他戴着半透明的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长相,银衣银发,宛如水中的一抹月光,清亮剔透,却又透着逼人的冷意。
三戒习惯性地绽出笑容,赶忙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男人在酒柜上扫了一眼,冷冷道:“把你们这里的招牌上一坛,再要一坛最烈的酒。”
三戒不敢废话,陪着笑容上了一坛忘忧酒和一坛琥珀酒,男人优雅地端起一坛酒倒入碗中,一口干尽,又品尝了另一坛酒,冷冷道:“听说这镇子上新开了一家酒肆,生意如日中天,宾客爆满,酒品果真名副其实!”
三戒本来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不敢怠慢,见他夸赞,把心沉入肚子,打开话匣:“过奖啦!客官要是喜欢的话,还可以品尝一下本店的小炒,在整个朝阳镇来说,也算一绝!”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结账!”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清亮的银锭子,缓慢地放在柜台上,眼睛不离三戒的目光,好像要找一个什么答案。
三戒笑容立即僵住,怔怔地看着那枚银锭,毫无疑问,不用掂量也能知道这是一枚假银子,而且出自他的“杰作”,银白的外表渗着冰山的温度,细腻的颗粒看起来如真银无二,只不过他炼制的假银比这个更干净,清亮,这个假银上有斑斑黑点,显然是用他的方法炼制,却又不完全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令他有些发慌,片刻后,他又恢复了笑容,“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凡人,不用任何幻术,制作的假银竟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真是厉害啊 !”男人的话不带任何温度,却让人心底发寒。
“您说笑了,我一个卖酒的平民,哪有这本事,想必您识错人了。”
男人瞬间眼瞳变红,显得异常妖异,一柄冰蓝色的利刃凭空而现,在他意念的操控下,对准了三戒的脖子,声音更是寒入骨髓:“是不是,跟我回趟军营就知道了!”
三戒只觉毛骨悚然,汗毛倒竖,这个银衣白发的男人已让他感觉到此人就是白头山的妖师封阳。
早上宝山出门前还提醒过,没想到他没出门,他倒是找上门了!至于用盐炼制的假银怎么到他的手,三戒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摊上大麻烦了!
小兰被封阳的举动吓呆住,般若下意识想往外跑,封阳目光一敛,大门“哐当”关住,这下谁也逃不出去了,三戒壮着胆子,颤抖地说:“大人别伤他们,咱们,咱们这里肯定有些误会,我跟您去军营说清楚!求您放过他们吧!”
利刃如雪溶般消逝,封阳不耐烦地拘住三戒脖子,把他从柜台拘出,衣袖一挥,刮起一阵尘土,小兰和般若迷住眼睛,再睁开时,银发男子和三戒已不知去向,小兰空洞洞地望着般若,略有惊惧,般若安慰道:“别怕,没事的,我去找宝山!”
小兰吸溜着鼻子,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三哥会不会活着回来?他会不会有事?他是被妖相抓走了吗?”
般若安慰道:“别瞎猜了,我打听一下是哪个军营,若是孟涂海将军,你大可放心,我们经常给他们供酒,他不会乱杀人的!我去找宝山,你在这等着,店门也关了吧!”安抚好小兰,般若一股脑地往朝阳镇最东边的军营跑去。
天空中的风猎猎作响,贯彻耳际,一只庞大的苍鸾鸟载着两个人在云中快速穿梭,随后盘旋而下,落在一片白茫茫的深山林中。
朝阳镇的最北便是这片神秘莫测,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头山,山峰上常年积雪不化,就在这样冷酷的天气下,却驻扎着一个铁打的军营——龙炎军。
龙炎军是魁隗氏部落,姜炎将军的部下,早在三百年前,魁隗氏就是盘踞中原四大氏族之一的大族了,因帮助东极帝君征服各大氏族而声名壮大,可在出征西极国的时候,却反戈投奔了西极国,射掉东极国的徽旗,被东极国帝君从四大氏族中剔除,灭了西极后,魁隗氏的子民被驱赶出中原,龙炎军也被列入“叛军”名单,遭人唾弃。
这段传说,是说书狐生讲述,朝阳镇的人几乎人人得知,却很忌讳谈论,因为这个镇不但住着妖魔鬼怪,还住着神族、羽族、人族、狐族等各大零落的氏族,还有被驱赶来此的魁隗氏后裔,各族之间不分氏族来历,彼此尽力友好相处,即便寻仇也要师出有名,或者弱肉强食,自成规则。
此地,不受任何国和氏族的管束,很多隐藏身份的人来此镇,并非为了生存,也可能为了神秘海域的对面,各国都想雄踞的——极乐城。于是,它的东边就有了东极国海将军有苏孟涂的驻扎,西边是北齐国大司命逢蒙的驻扎。
三戒被拘到龙炎军封阳将军的营帐,他就已经明白,自己恐怕要九死一生了。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不仅因为怕,还因为天气的冷,更是让他觉得魂魄都想出窍。
封阳蹲下身,掐住三戒的脖子,月光面具如雾气般消散,露出了一张俊美而冷漠的面孔,美的像明月,冷的像雪花,眼睛中流露着冷酷的杀戮,让人不寒而栗。
“那批军饷藏在哪里?”封阳冷冷地问。
军饷?什么军饷啊?
三戒脑子飞速旋转,半年前,她买了些便宜的盐矿石,炼制了一些假银子,之后用在买回一个奴隶上,怎么能跟龙炎军的军饷扯上关系?
封阳冷哼一声,起身扔开三戒,“来人!把他拖出去!”
两个士兵粗鲁地把三戒拖出去,营帐外的积雪未消融,雪花还在簌簌下落,这可比朝阳镇的冬天还要更冷,他冻得牙齿打架,鼻涕横流,但很快结成冰碴。
封阳低头看了三戒一眼,不耐烦道:“我再问你一遍,那批军饷藏在哪儿了?想好了再说!”
“大,大人饶命!小的根本不知道您说的军饷!”三戒颤抖地如实说道。
“不给你感觉这雪山的冷意,想必你是不会说的,你有能力用盐炼制假银,怎能不知那批真银藏在何处?”封阳给旁边的士兵递了一个眼神。
不等三戒反应过来,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浇个彻底,接着,又是一阵妖风吹来,就像千万把利刃在脸上、身上刮泥剥肉,生疼生疼,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像筛糠一样。
白头山的冬天比朝阳镇进入的更早,外面寒叶未落,山中就已经开始下雪,他未来得及换上棉衣,就被拘入深山,岂能不冷?再加上这盆冰凉渗骨的千年雪水,整个人从筛糠都要变成冰棱子,哪有力气反抗,说不?这简直比上酷刑还要更严寒。
“现在知道了吗?”
三戒打着哆嗦,牙齿漏风地求饶:“大人饶命!小的,小的遭人陷害,为了,活命,五年前流浪到朝阳镇……开了,一个酒铺子,因为,酿酒的手艺还不错,慢慢地,慢慢地这才发展成忘忧酒肆,卖些酒和菜维持,生计,小人只是一个人族,我,没有神族和妖族的灵力,也没有任何法术和修为,我在大人,您面前就是,就是一片雪,您一眼就能看透,我不敢在您面前撒谎啊,也没有任何势力去夺取大人您的军饷!求大人明察!”
封阳静静地看着他,说的这么动容,但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不用耗费任何灵力,是人是妖,是神是魔,只要在他面前,的确犹如一片薄纸,他一眼便可洞穿。
但,这个说是人族的人,他明明是个女子,为何却披着男人的皮囊,寻不到任何幻术的迹象,也找不出任何根由,他可不是简单的人族,但也算不上神族,是什么呢?
没有答案!
封阳微微咳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三戒!”三戒几乎要冻僵了,嘴唇上下打架,勉强挤出两个不太清晰的字。
“带回营帐,给他一碗热酒。”
三戒被人拖回封阳营帐,微弱的火盆,让他觉得身子暖了一些,一碗劣酒灌下去,一股热流流遍全身经脉,有些大地复苏的暖意,他开始有些力气思考问题。
封阳见他暖过来,将一个假银扔在他脚下,继续问话:“这是你炼制的吗?你要知道我没那么多耐心,如果再不说实话,肯定要割掉你的舌头,砍断你的四肢,把你做成人彘!”
三戒面色一禀,他怎能不知人彘?活着还不如死了!赶紧回道:“是我炼制的!但也可能不是!”
“你最好说实话,你替谁炼制的?仔细想好了再回答!”
话毕,凭空幻化的三只利箭抵住三戒的咽喉,使他不敢大口喘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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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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