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五月下旬的栎城,空气中感受不到一丝风,太阳被云层裹住,底下像个大蒸笼,闷热难当。

李廷玉是下午三点下的飞机,他拖着行李箱,脚步匆匆出了机场。外面车来车往,他很快招到一辆出租。

“去市医院。”他说完靠在车座椅背上,抬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司机看他累极的模样,收起想闲聊的心思,尽量把车开得又平又稳。

李延玉闭上眼睛,身体异常疲惫,脑子里却十分清醒。

两天前,还在纽约的他接到刘佩兰的电话。按下接听键,他开口叫了声“妈”,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传来刘佩兰有些失真的声音。

李延玉在这头静静听母亲说完,眉头紧蹙。他安慰了几句,说自己会尽快回去,刘佩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当晚,他一夜未眠,立即订了第二天最早回国的机票。刘佩兰说医院给李肃下病危通知时颤抖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滑过。

李延玉家是舞狮的,自他曾祖父那辈起就建了个舞狮馆,取名“永越”。

李延玉有记忆以来,会馆里就好像总是很多人。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带着他和会馆里的人一起练狮,爷爷去世后他又跟着父亲学。慢慢的,李延玉越来越说不清自己对舞狮是什么感情,从记事起,周围的人都在给他传达一个信息——他李延玉生下来就是要成为舞狮人。

是责任,也是枷锁。

童年,是在练狮中度过的。每日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练功,马步扎不好会被李肃拿柳枝抽小腿,放学后同龄小孩儿都约着去小溪捉鱼虾,他得回馆里打拳。

两层方桌搭的高台像大山一样立在前面,一开始,李延玉手脚并用爬上去都费劲儿,后来,他可以戴着七八斤重的狮头轻松跳到上面,再做个漂亮的侧空翻下桌。八极拳打得越来越像样,可以和李肃交手几个来回。馆里的人都说他天赋异禀,以后可以将永越发扬光大。

而众人眼中的“好孩子”,舞狮好苗子李延玉,在十八岁那年干了件“大逆不道”的事,他说他不舞狮了。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和李肃说,只是每次说完,第二天还是会照常出现在永越,该练练、该舞舞。所以这次的话一开始也没人当回事儿,直到李延玉报了名、考完试,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来真的!结果,他和李肃大吵一架,跑美国纽约留学去了。

离开栎城、离开李肃的李延玉仿若自由的鸟儿,曾经,他的路只有“舞狮”这一条,但现在,他将拥有更多的可能。

去纽约后,逢年过节,李延玉才会回去一趟,父子俩每次见面都分外眼红,免不了一顿争吵。李肃要他以后还是得回来永越舞狮,李延玉千万个不愿意,他学的金融,毕业后想留在纽约。刘佩兰夹在父子两人中间,劝哪个都劝不过来,两人都是倔脾气。

“小哥,市医院到了。”

司机的话拉回了李延玉的思绪,他扫码付款,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向司机道谢后直奔医院。

他在前台问了李肃的病房号,坐上电梯时才想起还没给刘佩兰打电话,他拨通电话放在耳边,没人接。

心情沉重地来到病房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李延玉却犹豫着没推开,他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往里望,李肃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身边坐着一个人,李延玉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后脑勺理得很短的黑发。

“咔哒”一声,李延玉推开房门。

黑发青年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他时明显一愣,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移到他手里的黑色行李箱上。

“你……”青年话还没说完,李延玉就大步走了过来,越过他在床边坐下,看着病床上的人,眼圈发红。

李肃面容苍老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鬓边苍白的发已经蔓延开一片,全然不见当初和李延玉对峙的戾气。

原本闭着眼休息的李肃听到动静,缓慢睁开了眼,看清是李延玉,浑浊的眸子微微睁大。

“回来了。”李肃说,声音沙哑。

李延玉点头,喊了声“爸”。

旁边的青年重新抬头打量李延玉,半晌,怯生生喊了句“师兄”。

李延玉这才回头仔细看他,男孩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圆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生得很亮,像沉在水底的琥珀。

“黄青阳……”李肃刚说了句就咳了起来,旁边的青年急忙上前,一下一下抚过李肃胸口,帮忙顺气。

李延玉伸一半的手僵在空中,只能收了回来。

“没事儿,”李肃安抚地拍拍男孩的手,看向李延玉,“半年前我去找老刘,在那儿遇见的青阳。”

李肃说得很简短,但李延玉能听得明白。他知道李肃年轻时经常跟狮队去岭南地区比赛、表演,在那边认识了不少舞狮的朋友,李肃口中的“老刘”就是和他关系最好的。

李肃对舞狮很执着,遇见难得的好苗子是怎么也不愿意撒手的。

舞狮分南北,岭南地区流行南狮,而长江以北地区则多舞北狮。栎城是座“狮城”,但这边还是以北狮为主,永越也不例外。黄青阳能跑一千多公里,来栎城舞北狮,李延玉疑惑,但没问。

不久后,门口传来刘佩兰惊喜的声音:“什么时候到的?”

李延玉和黄青阳同时回头,刘佩兰走进来,将手上的饭盒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绕到病床另一侧,看见李延玉身旁的行李箱顿了一下:“一下飞机就来了?吃了吗?”

“在飞机上吃过了。”李延玉笑着说。

刘佩兰看着儿子满脸倦容,有些心疼,又问是什么时候吃的饭,让他和黄青阳再去吃点,接下来她来照顾李肃就行。

李延玉摇摇头拒绝了,他这两天一直没什么胃口,在飞机上的时候也没吃多少,但为了不让刘佩兰操心,他说自己在飞机上吃很饱,这会儿不饿。

最后是黄青阳一个人站了起来,乖巧地和房间里的三人打了招呼,退出病房,一个人出去吃饭了。

点滴打得差不多了,李延玉按铃后护士过来拔了针。他将病床摇起些许,接过刘佩兰手里的粥,喂给李肃。

李肃每喝下一口都要缓一会儿,碗里的粥才喝下三分之一,他已经推着碗说饱了,李延玉还想劝他再喝点,被李肃摇着头拒绝了。

刘佩兰接过了饭盒要拿去洗,怕父子俩又吵起来,出门前回头叮嘱:“有什么话好好说,一家人还能有什么说不开的。”

李肃摆手,让她别瞎操心。刘佩兰这才走开。

“爸,”李延玉先开口,“这次我回来……”

他迎着李肃的目光,继续往下说:“就不走了。”

李延玉将这两天在飞机上思考的结果告诉李肃,李肃没说什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道:“想通了就好。”

李延玉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想通,只是现在,回永越舞狮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就像刘佩兰在电话里希望的那样,他不能让李肃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带着遗憾离开。

关于之前的争吵父子俩只字不提,病房太过安静,想起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黄青阳,李延玉主动挑起了话头:“那孩子……我看着年纪也不大,他父母同意他大老远跑来栎城吗?”

“青阳是个可怜孩子,”李肃叹气,“他们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李延玉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本起的闲聊心思也没了,反倒是李肃侃侃谈起来。

“青阳啊,刚来那会儿都是南狮的架子,不过他很乐意下功夫,现在舞起北狮也是有模有样了。”李肃的声音弱下来,“可惜……”

他摇摇头没往下说,李延玉知道他是遗憾,遗憾自己不能再亲手多带带新收的弟子。

“我会好好带他的,”李延玉说,“我练了那么多年,总能教给他一些东西。”

李肃像是高兴了,露出些许笑意。

刘佩兰再回来时,李肃已经睡着了,李延玉一动不动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她走过去拍拍儿子的肩,看向他脚边的行李:“这里有我在,你先回去收拾下再过来。”

完了又补充道:“不差这会儿。”

李延玉沉默着起身,刘佩兰问他:“这回不走了吧。”

“嗯,”李延玉沉声,“不走了。”

刘佩兰点头连声说了几句“好”,借替李肃掖被子的动作迅速抹了下眼角。

“喊上青阳跟你一块儿回去吧,你屋子之前一直闲着,就给他住了。”刘佩兰叫住行至门口的李延玉,“你对门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你俩自己合计谁搬过去。”

李延玉说“好”,和刘佩兰要了黄青阳的电话,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师兄……”路边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遮挡了大片阳光,有部分光线穿过树叶间隙,洒在黄青阳头顶,他小心翼翼从身后拿出一袋糖炒栗子,送到李延玉眼前,“师母说你最好这个了。”

李延玉看着他盛满光亮的眸子,心里想拒绝,到嘴边却变成:“谢谢。”

随手拿了一颗剥开放嘴里,抬眼看见他叫的车向这边驶来。

司机向李延玉确定了下单的手机号码,将车停在路边。

黄青阳单手抓着糖炒栗子的袋子,还想伸另一只手替李延玉放行李箱。被拒绝了,黄青阳看他自己把箱子放好,摸摸鼻子没说话。

两人坐进后车座,李延玉余光感觉黄青阳一直在偷偷看他,在对方不知道第几次把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李延玉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我就是想问,”黄青阳把装糖炒栗子的袋子往前递,好像下了很大的勇气开口,“师兄你还吃吗?”

从李延玉拿第一颗栗子开始,黄青阳一个也没吃,显然是特地给他买的。李延玉终是不好意思让人家一直拿着,接了过来。

他撑开捏得皱巴巴的袋口,拿了一个剥开,转手递给了旁边的黄青阳。对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栗子,几秒后接了过去,虽然声音很小,但李延玉听到他说:“谢谢师兄”。

李延玉有些忍俊不禁,这小孩也太腼腆了,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偏头看黄青阳津津有味的样子,才发现他脸上有个酒窝,随着咀嚼的动作,忽隐忽现。

糖炒栗子一般是秋冬季节才有,剧情需要串一下季(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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