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见少年方才走过的地方,翠竹已不再摇曳,四下再次沉寂。
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插上发簪,牵着雪青往浮云居方向走去。
盛愿才想起,雪青拿着药箱才来时,被那名叫楚筠的少年打断的话,问道。
“你方才从浮云居过来时,想同我说的话,是什么?”
雪青此刻拿着药箱,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芙蓉榭。
她顿时停了下来,目光急切地看向盛愿。
“我,我给忘了!方才来时想告诉小姐,老爷,老爷正在浮云居等你,说是有事……”
盛愿猜想,她这向来不甚亲近的父亲,头一回来她这偏僻的浮云居,应是有大事。
先前她同盛云夕在韶光轩,为了起疹子的原因争吵。
他如此疼爱盛云夕,竟然忽视了盛云夕的歇斯底里。
听了贺管家的话,急匆匆地出去了……
父亲离开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盛愿想起今夜之事,只拉着雪青。
“走,我们快回去。要是父亲问起为何耽搁,你就说我体力不济,在芙蓉榭歇了会。”
“那名叫楚筠的桓王王府之人,一个字都不要提起。”
盛愿袖中握着少年温润的玉,他离去时并未要走,想必是想告知她,他会回来取走。
不必担心,他会就此远遁。
她只能如此猜测他的用意,毕竟她除了信他,也别无他法。
眼下只有快回浮云居,等候那少年的归来,以及明确,父亲今日登门,是何用意。
月光落寞,寒气袭来,主仆二人加紧脚步,进了三门,往院中绿植最浓郁的浮云居走去。
大街上,萧索漆黑,只有打更的人尚在行走。
夜已深,同时京中因为白日难民闯关之事,街上早已戒严。
少年提着手里的食盒,快步走在相府外的巷子之中,一脸嫌弃的模样。
方才要不是她从墙那边提起,这盒子里的食物有毒,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问题。
值得那名叫雪青的婢女,冲上前来制止她。
后来他又想把盒子扔在相府里,又想起少女的谆谆叮嘱,怕又连累上她,只得带着出了相府。
他记事的十九年来,还没人能让他如此言听计从。
甚至是手心这道越来越黑的黑线,缠绕上他的手指,分明知道自己未曾中毒。
仍旧吃下了她给的药,多此一举。
也罢,是他鬼迷心窍,才甘愿被比他尚且小几岁的少女,给算进去了。
萧临深胡思乱想,一路飞跃,隐没夜色之中。
又过了几条巷子,远离了相府,把那食盒随手一扔。
拍了拍手,他才没那个闲工夫去买什么药材,少年一声响亮的哨声划破天际。
黑鹰不出一刻盘旋空中,鹰眼锐利,极速地降落在主人的肩上。
把三张纸条卷成小条,塞进鹰脚信筒,潇洒挥手,黑鹰升空,直飞桓王王府方向。
纸条内容,一是两份药方,二是告诉江夜今夜待命,等候黑鹰传召。
萧临深抬眸,黑鹰已然融于浓郁的深空中,至于寻药这等磨人的差事,还是让交给属下去做。
他眼眸闪过一丝异色,他今夜,还有一桩要事没做。
少年从怀中掏出黑巾蒙面,再一摸腰上缠着的软剑,目光如炬,确定了东城兵马司指挥营所在。
一个飞升健步,踏上了房顶,只响起轻微的瓦片敲击声,人影闪略,消失不见。
浮云居里,应眼而入,四方的院子里,一株茂密海棠,坐落在正堂窗外,枝条延展进了窗里。
正堂窗里,灯火如昼,屋内装饰无非是些书画,不像是少女闺阁,倒像是书房。
一张方形梨花木书案旁,站着一身形高大,但面容年迈之人,正是相国盛怀川。
“快点。”屋外头未见其人,盛愿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她风尘仆仆地进门,盛愿为了赶回来,可是用上了飞奔的速度,此刻也不觉得身体寒冷,只有暖意。
屋里头倒是很暖,想必是丫鬟知春,知道她久未回来,提前燃起了炭火。
知春是主母柳若音给她送来的丫鬟,年纪和她相仿,性子胆小怕事,整日只在浮云居活动而已。
知春是新进来的,但她有个哥哥,名叫粱魏,已在相府多年,虽不是家生奴才。
但也勤勤恳恳,如今兄妹二人一个伺候她生活起居,一个伺候她外出赶车,当个车夫。
“小姐回来了。”
知春声音轻柔,从房里出来,不敢抬头看盛愿与盛怀川。
只把盛愿披着的黑色大氅,换了件豆青色厚实披风,肩上围了一圈绒毛,分外暖和。
盛愿换完后,吩咐雪青去放好药箱,知春去熨烫父亲的黑色大氅,自顾自地来了书案旁。
盛怀川方才还是站着,如今已坐定在了书案前,桌上的茶尚且还是热的,升腾着热气。
书案旁的茶炉炭火还盛,只是不知道是新加的,还是热了好几回?
父亲等她半晌,此刻脸色倒是不恼。
“父亲。”盛愿恭恭敬敬开口,也不敢坐下,只站在书案对面,假装乖巧地等着父亲问话。
盛怀川不说话,只是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的面前。
“坐下吧。”
盛愿只能听从地坐下,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有空看清父亲的样貌。
胡子浓密,双眼有神,头发乌黑,未见银丝,若不是两颊的皱纹深如沟壑,她不会把他当成年近五十之人。
十年不见,盛愿对他的印象本就不深,若非他是自己父亲,只怕站在身前,同个陌生人毫无分别。
父女二人都不开口,只静静坐着,盛愿怕冷,两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滚烫的茶杯,暖意从手心传递。
“云夕没为难你吧?”
盛怀川悠悠地开口,也没看向她,只忙着添置些新的炭火。
盛愿没料想到他会问疹子的事,解释道:“没有,只是一时误会,我和妹妹已经解开误会了。”
父亲倒是没责怪她回来晚了?
为何此刻透过烛火摇晃,父亲的面目竟然对她有几分慈爱之意?
盛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偷偷观察父亲神色。
“你手上的伤,上过药了吗?”
“小伤而已,已经结痂了,父亲也见过,不碍事的。”
盛愿被他接连两问,眉眼微动,仿佛与父亲的关系更近了,并不似往常疏远。
“听你嫡母说,她明日要带你去安远侯府赴宴?”
“是。”盛愿放下茶杯,不明白父亲为何问起这事。
盛怀川加上炭火后,也没他自己添上茶水,只转头望向盛愿。
“云夕病了,不能去。且你才回来不久,去人家府上,难免失了礼数。”
盛怀川说着,站起身,一甩衣袖,侧过头。
“明日,就留在府中陪着妹妹,赴宴的事,你嫡母去便可。”
“可是!”盛愿一听,急得将手中的杯子差些洒了,“可主母已经答应了我,要带我去。”
她意识到她的反应过激,忙扶正了杯子,解释道。
“我跟在主母的身边,学好了礼仪,也有了更多的见识,定然不会辱没了盛家家风。”
“且女儿今日也入了宫,父亲不曾反对,为何明日那安远侯府宴会,我去不得?”
盛愿说着站了起来,她并非想要故意顶撞父亲,只是她不明白。
她去宫里父亲不怕她丢人,失礼,为何去那安远侯府,他却怕她给相府丢脸?
一个将门世家,本就不甚注重细枝末节,况且若是真注重礼节。
那侯府嫡长女林绾青,又为何能身为女儿身,出入国子监,与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骑马耍枪?
想必那安远候府的长辈们,定然不是迂腐之徒。
她又不是去安远侯府搅局,只是为了同那户部尚书夫人魏氏,得知一些当年父亲母亲以及主母之间的隐情罢了。
当然后者,盛愿并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明说。
“那好,你告诉为父,你去那宴会,是要做什么?”
盛怀川难得见他这个回来之后,乖巧无比的女儿,如此神色激动。
他转过身,正眼低头盯着盛愿,像是审问一个犯人。
父亲的眼光锐利,气压低沉,像一尊不可忤逆的神像。
盛愿站在他身前,不由自主地矮上了一截,只低声编了个借口。
“妹妹说,我只是个野丫头,登不了大雅之堂,今日即使是去了宫里,也终有一日会回去乡下。”
她说着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父亲的眼睛。
“所以我只是,想接着还在京里,多住的这些日子,多看看京城风光。”
“回去南平之后,好歹和年迈的外祖,说说京城里的趣事,毕竟他老人家,也有大半辈子,没回过京城了。”
盛愿说着语气抽噎,也不敢在父亲身前多停留,椅子都没扯开,腿脚径直撞上。
忍着膝盖疼,头也不回地往房间方向走。
她断定,父亲定会把她拦下。
果不其然,身后父亲的话传来。
“你给我站住!”
盛愿背对着父亲,停下了脚步,缩着肩膀,不住地抽动,像是哭得不能自已。
只是父亲的声音严厉,吓得房间里打扫的两个丫鬟,探头出来,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在京这一个月,盛愿眼观六路,摸透这一宅子人,和父亲的相处方式。
她自然知道父亲吃软不吃硬,所以才一副柔弱品格在他身前。
骄横如盛云夕,父亲只不过不想同她聒噪,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所以才分外宠溺着她。
稚嫩如主母柳若音那对才满十岁的龙凤胎,父亲和主母老来得子,自然是分外溺爱。
一家子骨肉和和美美,只有她盛愿,是发妻所生,现在回了相府,也不过是多余的人罢了。
若是不拿陈年旧事说事,盛愿属实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筹码,能获得父亲的认同与理解。
父亲的脚步从身后传来,他在慢慢走近她的身侧,站在她身前。
“你外祖他早已厌倦京城之事。”父亲话音严厉,推翻盛愿心中所想,只留下冰冷的一句。
“为父让你留在京中,已属勉强。你莫要得寸进尺,尽拿你母亲和外祖说事。”
“明日安远侯府宴会,你给我老实呆在家中,哪都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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