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见“骆尽秋”

“彭——”祁小梅重重将门关了回去,她急促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黏糊糊、湿答答地贴在后背,由冬风一吹,寒意深入后心。

她的背靠着门,手指狠狠扣住门板,用力到指尖泛白。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脱力般地摔在地上。

“死……死了?”她声音发颤。虽然被殴打时她见惯了鲜血淋漓,但这如此富有冲击力的自裁场面还是第一次见。祁小梅的内心不是纯洁无瑕,她也有爱有恨,憎恨着自己的生父。

在过去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承认自己曾有无数次希望祁山被千刀万剐。可如今他真的不在了,对尸体的恐惧,对重获自由的喜悦,对大仇得报的痛快,甚至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的惋惜。从此以后,她便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初冬的寒冷能让人快速冷静。又进行了几趟深呼吸,大脑彻底从震惊中解放出来后,祁小梅闭了闭眼,踌躇了一会儿,重新推开了门。

祁山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像。祁小梅并不想通知村长或者是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们,她也不想装出一副痛心的要命、哭泣懦弱的模样,她早已麻木不堪了。

如果贸然声张,必定会引发骚乱,甚至把嫌疑甩到自己头上。而村中死了人,那是必定要办白事的。

她的私心无法使她跳脱出情感来看待这件事,祁山过去的所做所为并不值得他安葬,她“恶毒”地想。不如伪装成一切都没有发生,毕竟一个负债累累的赌鬼,哪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足为奇。

门在身后沉重的关上。

祁小梅是见惯了血的。是初潮流淌的鲜红和破碎的人体组织,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干涸的黑色血块,是身上小块或大块的瘀血,是母亲离开那天混着泪水从脸庞滑下的东西。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处理血,她只是摸索着、尝试着无师自通了它。萦绕鼻尖的腥气不过是疼痛的配料,蜿蜒脚下的形状不过是悲伤的余调。

她很笨,没有什么聪明方法,只是用力拖着地板然后又用力搓洗着抹布。双手悄然发紫,在冰水浸泡中变得滚烫,她只是执拗的做着,这份执拗是救她与水火中的信仰。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哪来的胆量,背着这具沉重的尸体踏入了幽黑的树林。

她来到了无数次来过的桂花树下,这里往前踏一步便是悬崖。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幼时、儿时、少时憋在心头的那股劲一股脑使了出来,双手一推,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便轻飘飘的倒塌了。

上一次坐在桂树下是什么心情呢,是心意被接纳的惊诧和狂喜。而这一次,浑身鲜血的祁小梅只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孤独。

“回家吧。”她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才站定。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次日,祁山失踪的消息被传开了。祁小梅浑身酸痛的从硬冷的地上爬起来,“昨天实在太累,洗干净血渍、扔掉被浸透的衣物后就累的在地上睡着了啊。”她自言自语。

她打开门,感受到冬日特有的白色阳光照上脸庞,面前却突然投射下阴影。

祁小梅睁开骤然见光还不太适应的眼睛,视线中就闯入了这几个不速之客,是地主家的仆从。她认得他们,不如说,他们和催债的本就是同一批人。

这下不妙,祁山欠的是地主家的钱这点毋庸置疑。可如今他失踪了,这钱祁小梅又得怎么还呢?

好不容易如释重负的心,扑通扑通的缩紧了。

来人见状,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祁小姐,冒昧打扰您了,骆老爷请您去他家里一坐。”

祁小梅这才知道,没有祁山的阻挠,自己处女怀孕的事经过一上午就被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是送子神的福泽,直到这奇事传入了地主老爷的耳朵里。这不,请人来了。

祁小梅望向眼前之人,中年人模样,面庞有些熟悉,身材略显富态,但并不臃肿。皮肤因长期在室内处理事务而显得白皙,与自己常年劳作的小麦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不禁想起骆尽秋白皙纤长的手指。

他的穿着是祁小梅从未见过的,质地上乘的绸缎长袍,颜色深沉而不失华贵,袍子上绣有精美的暗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髻整齐地盘在头顶,用一根精致的玉簪固定。他的胡须经过精心修剪,呈现出一种威严而又不失儒雅的气质。

可祁小梅内心深深的知道,这不过是恶人善于伪装的假象罢了。毕竟一个体恤老百姓的人,又怎会放高利贷、雇佣打手对小姑娘下手呢?

看着祁小梅不算友好的眼神,骆坤成友好的笑了笑,眯成缝的眼睛牵动起眼角的细纹。“祁姑娘,不必紧张,我们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祁小梅挑眉,骆坤成继续开口:“能请到我们的神女小姐,我是非常荣幸的。听说如今你孤身一人,不知祁姑娘可否赏脸来我宅暂住呢?”

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看着那张脸上越来越捉摸不透的笑容,令祁小梅心底泛起一丝凉意。她下意识想远离,口中已经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是神……”

刚开口,祁小梅心中大骇,自己怎么能拒绝骆老爷的邀请?她连忙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抬眼向前看去。

骆坤成还是一副体面的微笑,可开口的话语变得愈发不容置疑:“祁姑娘,处女怀孕什么的,我可不会信这种无稽之谈。可奈何村里人们都奉你为神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可以停顿下来,享受着突然凝固的氛围,笑容更甚:“你知道你父亲在我这欠了不少钱吧,现在可是有一个大好的弥补的机会。而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神女,坐在马车上,在村中巡游一番就好。

这样你坐稳了神女的名号,我也能得到大把的贡品,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原来是这样吗,祁小梅心里暗道不好。骆老爷并不是个迷信的人,说不定他早已看穿我处女怀孕的本质了。而如今他要我配合他演这出戏,本质也是为了巩固威望和赚取利益罢了。

真是一步好棋啊。

一想到那些迷信的村民说不定还会供上些童男童女,祁小梅心里就直犯恶心。可她如今如雨中浮萍,飘摇不定,也只能任凭他人摆布了。

祁小梅只好摆出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谦卑地点头称是。随后随仆从从大厅进入了这座宅邸。

穿过那扇雕花的朱漆大门,仿佛步入了一个静谧而华丽的世界。庭院里,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灌木,如今都盖上了雪白厚实的棉被。

庭院中央,一池碧水映着天光云影,水面上睡莲的宽大叶片早已枯黄,空留水面深处潜伏着的锦鲤为这里天上一抹金红。

正房,这座宅邸的灵魂所在,坐北朝南,威严而庄重。它的屋檐下,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着匠人的精湛技艺。

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的装饰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墙壁上挂着的是名家的字画,或山水,或花鸟,每一笔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画中鸟鸣,感受到画中山风。家具皆由上好的红木制成,每一处雕刻都细致入微,从龙飞凤舞到花团锦簇,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尊贵。

厢房,作为子孙的居所,同样不失精致。室内的床榻上铺着丝绸被褥,柔软而光滑,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疲惫。窗棂上镶嵌着彩色的玻璃,阳光透过,洒下斑斓的光影,为室内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书架上摆满了古籍,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突然,墙上的画像吸引了祁小梅的注意。从见到骆坤成以来,萦绕在心尖的异样和熟悉感骤然喷发。画像上画着的,恬静优雅的笑着的,正是——骆尽秋。

“骆坤成……骆尽秋……”她内心默念,原来他们是父女吗!尽管她尽力保持镇定,但呼吸还是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胸膛轻微起伏,随即又刻意放慢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的脚步在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几乎停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为了不让周身之人察觉异样,她只能尽力隐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管祁小梅的步伐略显沉重,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昔日极为要好的青梅竟是仇人的孩子,这种话本子里都不会再写的老套戏码,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怪不得……父亲那时,那时他看到骆尽秋后一副惊恐的表情,不再打我了……原来他是认出了骆尽秋是骆老爷的女儿?!”

那一刻,祁小梅心口麻麻的,有些没由来的闷。脚步不停,她只好被无形的手推着,被迫往前走。

后罩房,虽不如正房那般显眼,却也不失其精致。这里存放着家族的珍藏,每一件古董都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墙上挂着的是精美的壁毯,每一幅都是手工编织,色彩斑斓,图案各异,让人赞叹不已。

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艺术的气息。无论是天花上的藻井,还是门窗上的隔扇,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处装饰都透露着奢靡与精美。在这里,每一个细节都不仅仅是为了居住,更是为了展示主人的品味和地位。

终于,在一个类似下人房的地方,身边的仆从们停下了脚步。为首的人淡淡开口:“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

祁小梅木然点了点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就这么呆呆的踏进了房间。

就这样,充满无奈和戏剧性的,祁小梅,这个伪造的神女,进入了她后半生都无法离开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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