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一开。
钱嫂子领着两个婆子,出门采买。
各房各院各有厨房,钱嫂子手艺好,会制各类肉食,荤的腥的重油的,四爷喜食肉,就让钱嫂子管着庖厨。
街市一转,菜篮子挤得满满当当,一行三人正要打道回府,钱嫂子侧身一打眼,远远瞧见那两个祸害,忽而把头一拧,拔起步子就走,身后的两个婆子不敢耽误,不做声跟着走,绝不能让祸害追上了。
孙妈妈膀大腰圆,人小个矮,两颊多肉,原先的圆脸被她一口一口吃成了大烙饼,下巴又短又尖,叠了两三层,“珠圆玉润”算不上,也并非是那富贵无极相,笑时两眼发冷,人笑眼不笑,瞧着渗人,不开口看不清罪过,一张嘴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总在细微处膈应人。
一群人里,谁最弱最善最可欺,她能一眼瞧出,使着力气换着花样的欺负,这是她最爱干的事儿。
日出日落,都得听她号令,若不从她,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当然不会寻思,她只要人人顺从她。
总之,她是人美心善不可多得,旁人是狼心狗肺罪大恶极,一大把年纪,竟也是发情的野猪,横冲直撞。野猪腥臭,孙妈妈的心术恶臭难闻,这个老妈妈年轻时确实有几分姿色,人老珠黄之后,竟找不出半点长处,只长岁数不长见识,最是愚不可及。
孙妈妈油光满面,李妈妈个高体健,一对儿高颧骨瞪着人,鼻塌嘴尖,黄面皮松,三角眼儿吓着人,人瞧她一脸刻薄相,就当她是个刻薄人,这倒是错了,李妈妈不仅刻薄还蔫坏。
两个老妪携手同行,也非十分和睦。坏人帮里,孙妈妈笨些,李妈妈几句话哄着,能让孙妈妈乐得找不着北。
一个是夫人请来的,一个是老姑奶奶派来的,两个老货,瞧好了姑奶奶、老爷、夫人心善,毫无顾忌地耀武扬威。
院里事,四爷不管,如此下来,纵得奶妈子们越发倚老卖老,靠着两只快耷拉下地的**,蹬鼻子上脸,当主子欺凌弱小,逼迫丫鬟们认她们做干娘当奶奶,打骂小丫头,克扣大丫头的月钱,怎么顺意怎么来。
平日里,瞧谁不顺眼,哪个头顶双螺的敢顶嘴不依顺,这两个就到四爷跟前告状,四爷将人发落了,老两个又急着去搜刮被发落人的钱财。
鞋袜汗巾,一根一线都要揣进怀里,啧啧啧,没半分体面,四爷竟也容得下她们!
好在,恶人专有恶人磨,有一回,俩祸害吭哧瘪肚,发了一大笔“死人财”——四爷发落了两个不听话的大丫头。
她们将油水塞进兜里,转脸就被未过门的玉颜小姐生抢了去……
祸害被阎罗治了,自不敢找阎王判案,只能转过身变本加厉地欺负四爷屋里的丫头。
在四爷屋里做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正屋的虫儿,手脚麻利,模样又标志,身条不瘦不胖正正好好,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
再算上心眼实诚,说话又中听,方方面面没短处,是个好姑娘,虫儿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不是元家的家生子。
她是北边人,人牙子手里养大的,孤苦无依没处可去。因事事没个依靠,只能处处逢源,日日小心,在四爷屋里待了两年,没犯过一回错,本想着这么的也算是熬出了头,命苦的是,上个月,人就去孙家小院送了两盆花,偏让孙妈妈的儿子瞧上了……
孙妈妈开口求了,让虫儿给孙家哥儿当小。
呸,钱嫂子恨不能一口浓痰吐进孙婆子的嘴里。
他们院的四奶奶还没进门,一个奶妈的儿子倒想着讨小老婆。
孙家儿子,吃喝嫖赌样样拿手,眉毛和扁担齐高,人人都喊他扁担,扁担媳妇连生三个丫头,没能给孙家生个带把的,扁担老娘白日骂,扁担儿子黑夜打,孙家媳妇懦弱没脾气,也是个可怜人,扁担嫌媳妇儿脸垮了底下松了,这样的话到处说。
扁担瞄上了正鲜活的虫儿,大姑娘鲜灵,这样的话,扁担也到处说。
最可气的是,四爷准了。
虫儿乐不乐意不要紧,她的命,四爷说了算。
依孙妈妈的心思,这虫儿虽给了她儿子,往后呢,还得在院里伺候,四爷出手大方,一个月五两银,不少呢!孙家可不能丢了这个缺。
孙家收拾出一间屋里,孙妈妈同虫儿说道,等过了酷暑,叫大姑娘自己走去孙家。
虫儿听了孙妈妈的话,不哭也不闹。她不是乐意这么亲,她是不敢,若她哭闹,四爷一准不高兴,嫁给扁担,比打坏了下肢抬出去要好,等四奶奶进门,莫说她这个大丫头,就连两个奶妈也没地方待了,嫁出去也好,至少还有一片瓦一口饭。
虫儿看得开,也认命。
扁担的两个姑娘,大扁担二扁担在欢喜街上瞧见了虫儿,挤眉弄眼憋着坏儿喊她二娘,虫儿虽不情愿,到底还是应了。
天黑了,虫儿流着泪给扁担做鞋,扁担人矮脚也短,到死都能不像个大男人。
事情没回转的余地,慢慢地,虫儿嘴里也认扁担是她男人,她苦了一辈子,二十岁不到,只求着嫁到孙家,来年能添个大胖小子,有了小扁担,或许就能熬出头了。
虫儿向鳞儿诉苦,鳞儿将话偷偷说给钱嫂子,鳞儿是钱嫂子的妹子,准确来说,是她男人的妹子。
好好的姑娘,快让扁担糟蹋了。
钱嫂子心疼虫儿,但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没人敢去四爷面前说上一嘴。
从前不敢,往后也不敢。
四爷出了事,摔断了腿。
这事,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四爷的气性,比元家其他四个爷加起来都大。
四爷的脾气只会更差,谁敢招老虎发威。
虫儿许给了孙扁担,身契还在四爷手里捏着,就在月亮门搁着。
钱嫂子心知肚明,姑娘们心照不宣,虫儿心里有数。
四爷昏迷不醒,钱嫂子想,四少爷若是没了,总不能让屋里这些岁数正盛的姑娘们看院子?
元家是二爷三奶奶当家,内宅之事,三奶奶说了算,三奶奶神人一般,断不会像那两个老妖妇,无故糟蹋年轻姑娘。
四爷伤重,老爷夫人在场,两个妈妈近身伺候不敢犯懒。
王管家一说要迎玉颜小姐进府冲喜,李妈妈头一个装病,孙妈妈嗅出了味儿,也跟着装病。
姑娘们心里不盼着四爷生,行动上没含糊,各个守在病榻尽心伺候。
两个老货装病,就是怕四爷死了,玉颜小姐抢她们的钱财。
如今四爷醒了,娶的也不是玉颜小姐,四奶奶是小门户出身,脾气好性子好。
准是听到了信儿,病又好了,这不,闻着味儿又来了。
呸呸,不晓得好赖。
元家最得脸的奶妈,当属大房的张妈妈,大爷去了京,一个人冷清,张妈妈有儿有女有家有业,京里哪有江南道安逸?这些,张妈妈说不要就不要了,一个人上京寻大爷去了。
老爷夫人心里舒服,自然对张妈妈的儿女好。
若换成四爷的两个奶妈,都嫌懒嫌累,哪里肯上京过苦日子。
二房的杨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就被二爷放在院里养老,杨妈妈年轻时精明能干,可惜不识字,不然,管家管事也做得,二爷的精明强干,哪里是老爷夫人能养出来的。
园里有句笑话,一回二爷、三爷、四爷斗嘴,二爷三爷合起来也斗不过四爷,三爷气狠了骂了一句,“就是那两个婆子的毒奶将你喂坏了德行!”
三爷这话,园里人听着,都说不错,二爷却说四爷,生来就恶,园里人听了,也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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