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从去岁腊月二十五开始,不光郧国公府,长安城乃至整个大随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庆祝接二连三的节日。

思夏近日看账册看得两眼发花,好在紧赶慢赶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连过节给仆婢们的赏钱也都发了下去。

正月初一庆元日,正月初七庆人日。元日才过,人日眨眼便到。

相传,一个叫不出名来的神明创造了苍生,初一是鸡日、初二是狗日、初三是猪日、初四是羊日、初五是牛日、初六是马日,而人是第七日才创造出来的,故此初七为人的生日。国朝百姓依旧俗,每年正月初七会庆人日。

初七这日,人们会吃七宝羹,女子会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戴于头上或者贴于屏风等处,也会制作花胜相互馈赠,更有登高赋诗的习惯。而宫里,圣人会登高宴赐群臣,也会赐给群臣彩缕人胜。

是日,思夏捏着一柄金剪刀低头剪人形。她手笨,学不来宝绘和绀青的灵巧,人家捏着剪刀是在剪人胜,她剪出来的东西完全没个人形,还浪费了不少金箔。

张思远在一旁看着那两个婢女手法娴熟,已经剪出十来个了,而思夏不光吭哧瘪肚地剪得极慢,手上剩下的东西活似鬼怪,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呀!”思夏不光手笨,脾气还不好,听到笑声,不小心将手里即将成形的人剪断了脖子,当即无赖地埋怨人,“阿兄,都是你的笑声吓到我了,看看,这人胜身首异处了吧。”

张思远看她小脸憋红了,自己就没好意思笑,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了一声,觉着没把笑憋下去,忙抬手卷了一册书,挡住了脸。

思夏看他用书遮了脸,还把书拿反了,脑门便突突地跳。嘴上却不肯认输:“阿兄什么时候有反着看书的癖好了?”

宝绘和绀青停下了手中的物件,李增一拉脸,硬着头皮道:“都说人日天气晴朗,这一年会人口平安,出入顺利。瞧外头的日头刺了眼,阿郎拿书遮一遮。”又忙着劝思夏:“娘子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待用糨子煳上便是好的。”

张思远真不想笑,偏是忍不住了,将书取下来:“用糨子糊上岂非更能看出来是坏的,更不吉利了。还是不要的好。”

原本思夏想着给他屋子里剪几个人胜贴屏风上,可他这就是嫌弃她,看来也省了这麻烦事。她自暴自弃地将剪刀一放,将金箔一扔,不干了。

张思远起身避难:“外头晴得好,我给你们腾地,出去走走,不打扰你们了。”

思夏却蹬蹬蹬地追上前去:“我也是要去的。”

“别,你还是老老实实剪你的人胜吧。”张思远一板一眼道,“我要和国子监的同窗去登高,还要赋诗,那些人可有才比曹子建者,可七步做一首诗。你若去了,天黑能做两句出来就不错了。”

思夏:“……”

有他这么损人的吗?

“哦,”张思远看她呆愣忍俊不禁,“这么一说便不去了,看来是有自知之明。”

一旁的李增满脸慌张,再这么说下去,不怕她真恼了吗?

思夏不慌不忙道:“我什么样,那也是阿兄教出来的呀,我这么笨嘴拙舌还不是阿兄不大聪慧吗?若是阿兄被那才比曹子建者一压,没个给阿兄垫底的人岂非面上无光?”

笨嘴、拙舌。

她只是不说而已,说了就是噎人。

张思远也只是逗逗她,人日不光是祈祝安,也有思念亲友之意,他每到这时便懒得见人,怎么可能去找那些同窗,不过是担心她真恼了,出去溜达一圈免得碍了她眼,偏她蹬鼻子上脸了——

“阿兄,也带我出去走走吧。”

她都这样说了,声音软软的,越发激得他难以拒绝,不能不答应呀!

宝绘回晴芳院给思夏取了大红洒金白毛绒斗篷,也没叫人跟着,便徒步出了宅子。

虽是张思远不叫人跟着,但李增还是叫上两个护卫跟了上去,又让人套了马车,免得那二位走累了。

街上的人很少,家家户户门上的新桃不曾让年节气氛褪去,兄妹俩并肩走着出了十字街。

“你想去哪儿?”张思远问。

思夏杏眸眨了眨,呵出一口白气:“不是说人日宜吃七宝羹吗?我们去东市吃吧。”

“今早不是才在家里吃了?”

“我想吃汤饼,阿星带我去吃吧。”

“真的不剪人胜了?”

思夏坚决且肯定地道:“不剪了。”

每年也就这么一次人日。张思远想着,日后陪她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既然她要去,便由着她好了。

“走吧。”

他却是越走越觉着心里不舒服。想到思夏嫁人一事,他心里就不是滋味。若是她嫁了人,日后的心思便是在夫家了吧,再有了孩子,必是会将他这个没血亲的兄长忘了吧。

思夏光想着吃汤饼了,完全不知道张思远在瞎琢磨,正要说话时,发觉同她并肩而行的人落后了三四步,忙又回身去扯他胳膊,然而还没扯上他,已被他挥手打掉。

思夏赧然一笑。和张思远一起出门,便不好把在家里那套做派拿出来,两个人毕竟都大了啊!再者说,今日街上人虽少,可保不齐哪个小娘子从墙角旮旯蹿出来,看见她拽张思远胳膊,不出今日,怕是郧国公府门前又得多了匿名礼物,而她,大约得被人追杀了。

说起来,张思远平日里甚是得闲,除服后也会时常外出,只是鲜少让思夏出门,跟着婢女也不行,除非他带着,只要他带着,不跟着随侍也行。

思夏以为,从前是她年纪小,可如今她长大了,张思远还是不许她随意出张家宅子。

有次她问过为什么,张思远说他不放心,万一看管不到让她出个意外怎么向长公主交代。

那时思夏便咯咯笑,难不成她傻到上街去不躲疾驰的马车,不避官员仪仗?

就算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小心,他也不许。

反正平日除了吃药也无其他事,逢年过节有热闹的地方可去时,张思远都会带她游玩,但凡她说上街,张思远也会跟着,并不会冷着脸拒绝。思夏便也不会唠叨什么了。

东市以东是胜业坊,然而不行前进也得走上大半个时辰。长安城内东贵西富,东市多达官显贵的女眷争抢流行的口脂面药、挑选鲜亮的布匹裁制衣裳,少有像思夏这种出门为了一口吃食之人。

因今日七宝羹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食物,是以不管饭庄里主要经营何等食物,今日都必不可少七宝羹。

七宝羹是用七种新鲜的节令蔬菜加米粉做成羹食用。而汤饼,就是长面条。

这兄妹二人在外吃饭吃得少,并不知道谁家擅长什么。走了一段后,张思远看思夏脸颊有些红,时不时用帕子揉揉鼻头,便知她冷了,怕她冻坏了,便随意走进了一家汤饼店,选了二楼雅间坐下。

思夏捧着热气腾腾的碗时,嗅着里头浓浓的羊肉香气格外满足,碗里除了柔滑白皙的汤饼,还漂着长短一致的香葱以及胡麻。

“外头的东西就比家里的好吃了?”

思夏也不理他,取了筷子便挑了面,吹了吹往嘴里送,细细嚼着,口舌生香,闷头吃了几口,又用汤匙舀了热汤灌入肚里,身上这才暖和过来了。抬头看他时,怎么他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啊,遂问道:“阿兄为何不吃?”

他难得惆怅,这一惆怅就没心思吃汤饼。再说了,碗里有羊肉,他实在是吃不下。

实在是因为在外头吃饭吃得少,在家里时皆是李增张罗他的饭食,她不曾费过心,是以方才点面时忘了和跑腿的博士叮嘱,人家便以为客人没忌口,就按照正常的面端上来了。

因为张驸马离世时,张思远生着病未能给父亲送终,事后拖着病躯到牌位前跪着,直跪到昏死过去也觉着没给父亲送终而愧疚,规规矩矩守了三年孝,除服后能食荤了,他却不肯再食。

思夏看出端倪后,另取了一双筷子将他碗里的羊肉夹到自己碗里,又往他跟前推了推碗:“阿兄吃吧。”

“你吃一碗吃不饱,便来两碗吧。”

思夏:“……”

她两掌都绕不过这碗,吃两碗不得撑死?

“你吃了这汤饼,待过了上元节便好好去学堂念书。”

思夏一撇嘴:“别是赵先生给阿兄停了半个月的药,阿兄停药上瘾了不再吃。喏,吃了这碗汤饼,待上元节一过,阿兄好好调养身子。”

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他。

这次张思远没拂她的意,却是吃过几口便推在一旁放着。思夏看他没什么意思,眼眸一转,笑道:“不如让博士烫酒来吧。”

张思远拒绝,她却坚持,待酒与盏端上来的时候,思夏已经利索地吃光了一碗面,拎着酒壶便往盏里倒酒。

酒是剑南烧,剑南烧是剑南道有名的酒。张思远虽有心喝酒,可没忘了去岁冬至时思夏喝醉的样子,这一想,她稀里糊涂用滋润的唇擦过他面庞的画面便铺天盖地地往他脑海里砸。

思夏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在唇齿间流连片刻再顺着喉咙灌入胸腹,竟没觉着有什么,再要喝时,酒盏口已被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盖住。这可是在外头,万一她又喝醉了,又耍酒疯,他要把她扛回去吗?

思夏想学喝酒,是因读书或者丹青她都不是张思远的对手,她认为只有学喝酒来得快。

“就一杯。”思夏眼中满是恳求。

“不行!”张思远态度坚决。

“就一杯嘛。”

“说了不行!”

两人辩了半晌,以思夏失败告终。思夏也不示弱,当下就不许他喝酒了,还让他吃完了汤饼,看他那碗里只剩小半碗汤了,她这才觉着心里痛快点。

待二人出了饭庄,看到自家马车,思夏坚决不肯上车,张思远也只能陪着她一起溜腿。

没走两步,有人拦了去路。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思远出门不是隐形人,到底是被出来闲逛的一个小娘子知道了,又借着节日喜庆氛围,将装饰的鸡零狗碎的油壁香车停在张思远跟前,还隔着车窗叫了声“远郎”。

汤饼:就是面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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