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绥出发后,幸年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计算着时间,等他回来。
今晚的天气很好,夜空中的星星清晰可见。沈清源和方彦停叫着他出来看星星,几人坐在帐篷营外的空地上,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毯子。
“那个是北极星吧?”沈清源指着天空问方彦停。
“哪个?”
“你笨啊,你先找到北斗七星,然后再往下看。”
“我也没看到北斗七星。”
“……”
幸年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思神游在外。既然今晚的星星很亮,希望路绥他们不要迷路。
他们那边应该已经没有信号了,幸年联系不上,除了默默祈祷,什么也做不了。
“不用太担心,”方彦停突然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不会有事的。”
幸年看向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方彦停又问。
“八个小时,算一下应该是清晨五点。”幸年说,他整个人都躲在毯子里,只露着一张略显愁闷的脸。
“那还早,去睡一觉吧,定个五点的闹钟,醒了就能看到他了。”方彦停劝道。
幸年扯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我应该睡不着了。”
方彦停垂下眸笑了笑,没再说话。
高原夜凉,三人在外面待了半个小时,就快被冻透了,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年躺在狭窄的床上,吸着旅馆里的氧气。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差,他能隐隐听到很多杂音,但是无所谓,因为本来也睡不着。
他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好像回到了分开的那十年,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一个人回来。
凌晨三点以后,他渐渐撑不住了,眼皮耷拉了下去,但没有真的睡着过,而是始终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五点钟的时候,他提前定好的闹钟响了,幸年猛地睁开眼,迅速地拿过手机,关掉闹钟,打开微信。
微信里一片空白,没有未读消息。
幸年手指发颤地给路绥发了句:
[你回来了吗?]
十分钟过去,消息没有回应。
如坐针毡的幸年彻底按捺不住了,迅速地打开灯,穿好衣服,开始整理东西。
他没有什么专业设备,能带的只有氧气瓶。今早出发前,三人准备了不少氧气。几个比较方便简单的瓶子已经用完了,还有两个碳纤维瓶没用,这俩足够支撑他一个来回了。
出门前,他把吸氧管连接好,插到鼻子里,然后戴上口罩,一方面可以保暖,一方面也可以固定管子。
正准备出门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幸年一听,心跳怦怦加快了,他飞快地冲过去,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方彦停。
方彦停打量着他的装扮,“你这是……想去找人?”
心情大起大落的幸年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不能自己去,”方彦停说,“我去叫醒沈清源,我们跟你一起。”
幸年眼眶一热,认真地道了声:“谢谢。”
五分钟后,三人穿戴整齐地聚在幸年的房间,方彦停和沈清源先研究了一下幸年手里那张路线图。
“话说,咱要去的地方是不是禁区?”沈清源颇为兴奋地说。
“这里大部分地方都是禁区。”方彦停淡淡道。
幸年睁大了眼睛,“什么?”
方彦停笑笑说:“放心,没人真的管你,不过一会出去的时候低调点。”
就这样,三人偷偷摸摸溜出了帐篷。幸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路绥的消息。
他们用手电筒照着明,一边看着路线图,一边向前行驶。起初一切还好,山体坡度较缓,爬起来不算困难。
但是半个小时后,山体就变陡峭了许多,而且表面起伏不平。三人弓着腰在山石间行进,一路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注意安全。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爬了四十多分钟后,沈清源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山坡滑了下去,惊吓的喊声响彻山间。
“清源!”
幸年和方彦停不约而同大喊他的名字,事发突然,他们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我们也下去!”幸年说着就想往下走,方彦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把他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你先别动,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幸年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不比他们,跟过去反倒可能图添麻烦,只好答应了。
他用手电筒照着明,看着方彦停半走半滑地去找沈清源,因为岩石的遮挡,很快他就看不清两人在哪了。幸年心急如焚。
而高原的夜,漆黑静谧,在他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万丈深渊。幸年一个人坐在这里,恐惧油然而生。
过了一会,天空露出了一丝晨光,可是方彦停他们还没有回来。幸年打算喊一声,看看他们能不能听到。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先从侧上方传了过来。
“幸年?”
幸年猛然一惊。
是路绥的声音!
他惊喜地朝声音来源看去,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朝自己走来。他们都戴着吸氧面罩,看不清面孔,但幸年确定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路绥!路绥!”幸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那个方向爬去。
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上,他扑到了路绥怀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真的是你!”路绥的声音都有点不稳了。
“已经到时间了,你没有回去,我……”幸年哽咽了起来。
“抱歉,”路绥拉下面罩,在他头上吻了吻,“抱歉。”
幸年从他怀里抽身,看着面前的两人问:“发生什么了吗?”
“可别提了,”艾登走近了一步,拍拍路绥的肩膀,“他啊,把路线给记错了,当然也不怪他,都这么多年了。总之我们快爬到顶了,突然发现前面上不去了,只能折回去换了条路,这一来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幸年听后诧异道:“那给我们的路线也是错的?”
艾登耸耸肩,“是的,但你们还没爬到错的地方,要是再晚一点,啧,麻烦就大了。”
幸年突然觉得一阵后怕。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咱得赶紧下山,”艾登又道,“幸年,你有多余的氧气罐吗?给路绥一罐,他那个漏气了,都快漏光了。”
幸年一惊,猛地看向路绥,跟他对视上的一瞬,眼睛立刻湿了,“路绥……”
“没事,”路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本来就快到山下了。”
但幸年知道没这么简单,如果他的氧气真能撑到下山,艾登何必多此一举。
他卸下背包,给路绥找氧气罐,手都是打颤的。路绥一边说着“没事”“别担心”,一边把他给的氧气罐连到面罩上,然后把面罩戴好,深吸了几口。
幸年定定地看着他,强撑着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一小会,路绥温声问他:“你应该不是自己来的吧?你的同学呢?”
幸年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只是声音依然有些哽咽,“清源不小心滑下去了,彦停去找他了。”
话音一落,对面的两人都愣了愣,然后艾登快速道:“那我们也快下去,我打头,路绥你陪着幸年。”
三人在下方两百米的地方找到了方彦停和沈清源。沈清源没什么大碍,只受了些皮外伤,但幸年还是很愧疚,之后下山的路上一直在照看着他。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众人在七点之前到达了山底。方彦停陪着沈清源回房间处理伤口,幸年则跟着路绥来到了他的住处。
一进门,幸年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就克制不住了。他低着头,从后面抱住了路绥。
路绥的身体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温声说:“没事了。”
身后的人没出声,路绥转过身,将幸年搂进怀里,“别多想了,已经没事了。”
幸年缓慢地抬起头来,眼泪克制地忍着,但是眼眶全红了,“路绥,你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好不好?”
路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眼里泛着柔和的光,“我知道,我也很惜命的,这次是为了找东西,不然不会来的。”顿了顿他又问,“不好奇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知道他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幸年还是配合地问道:“什么啊?”
“跟我过来。”路绥一手拉着他,一手提起地上的背包,带他到床边坐下,然后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有些脏兮兮的金属盒子,递给幸年,“打开看看吧。”
盒子没有锁,但是有些变形了,幸年用了点力气才打开。盒子里面很宽敞,只放了一块黑色的陨石,明灯照耀下,陨石表面泛着熠熠的光。
“你,你把这个石头埋山上了?”
“嗯,怕找不到了,还在那儿放了个小旗子,”路绥又从包里拿出那只小小的金属旗,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刻的字有点……你别笑我。”
幸年哪里笑得出来,想到十六岁的路绥,冒着生命危险去到那么高的地方,只为了给他埋下一个礼物,他的心就酸涩得不行。而且路绥刻的字……来世相见,对过去的他们来说,只有在这种近乎迷信的期盼里,才有在现实中相见的机会。
“路绥你傻不傻,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路绥很轻地笑了笑,眼里有种少见的稚气,“不一样,那里很高,也许能离你近一点。”
幸年鼻子一酸,眼里又噙上了泪,“那你找回来做什么?”
“我想把它加工一下,当我们的定情信物。”路绥凝视着幸年,认真地说。
幸年微微一怔,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偏开了脸,“谁,谁要跟你定情了?”
路绥放下包,往他这边靠了靠,搂着他问:“可是你刚刚好像很担心我,幸年,我可以理解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话音一落,他面前的小耳朵就灵活地动了动,耳尖也逐渐红了。
“可不可以?”路绥又追问了一遍。
幸年看向路绥,轻声回道:“不可以。”
路绥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揽在幸年腰间的手也松开了,但他很快笑了笑,似是不在意地说:“那我就继续努力。”
“不是,”幸年有点着急地否认,然后垂下了眸,轻声说,“有一大点。”
“嗯?”路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明白幸年的意思,顷刻间,一抹深深的笑容在他的唇角漾开。
幸年瞄了他一眼,又像被他炽热的目灼伤了一样,重新垂下了眸。
而路绥,平日里对他动手动脚一点都不含糊,这会却有些紧张和拘谨了,像个不经世事的小男生一样。
气氛莫名地暧昧。
最后,是路绥先打破了沉默,他握住幸年的手,捏了捏,“之前你说离婚,是不是违心的?”
幸年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前两天去找过我父亲,”路绥一说完,就看到幸年吸了口气,面露惊讶,于是安抚地笑了笑,“放心,他不会再来干涉我们的事,但是之前他应该跟你说过些什么,对吧?”
幸年松了口气,又柔声劝道:“你别怪他,如果我不认同他的话,他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路绥微微凝眉,“为什么这么信他的话?”
“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我连橙子都不会吃,”幸年也皱起了眉,神情有些苦恼,“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但是你的爸爸很在乎你,他的选择肯定没有错。”
路绥专注地听着,眼眶渐渐地红了,幸年说完后,他先凑过去,在幸年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才感慨地开口:“幸年,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就算他没有错,我不想要也没用。”
幸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你不知道,”路绥的目光深了些,“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疯狂,我现在根本不想要什么小孩,我不想让另一个人来分走你的关注,同样,我也不会把我的爱再分给其他人了。”
幸年彻底愣住,被这番剖白震得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路绥都是个淡薄的人,没有太多的情绪,不喜欢太亲近的关系,更没有能让他沉迷的事物,可是重逢以来,他却一而再地刷新幸年的认知。
半晌后,幸年才找回声音,“路绥,你确实是有点疯。”
路绥闻言笑了,他问幸年:“你害怕吗?”
幸年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路绥重新将他搂进怀里,温柔中带着强势。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脏的跳动能传递到彼此身上。
海拔五千米的高原上,狭小的房间里,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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