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年迎着路绥的目光,拉开外套的拉链,脱下来放在自己这边的沙发上。
然后是卫衣,他没有犹豫地撩起下摆,轻轻松松也脱掉了,只剩下里面薄薄的背心。其实没有必要遵从路绥的指示,他只是不想服软。
路绥看起来比他更为镇静,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波澜,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幸年跟他对视了一会,终于还是脱不下去了,蹲下身来抱住了膝盖。
其实路绥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平静,如果他靠得再近一点,或许会闻到一丝丝正在溢出的檀香木信息素。
路绥起身走到幸年面前,单膝跪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嘴角带点笑意地问:“不脱了?”
幸年皱了皱眉,这样的路绥他觉得有些轻佻,他躲开路绥的手,硬邦邦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路绥手一抬,覆上他的头顶,“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在别扭什么?”
幸年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因为你不信我。”
听了他的回答,路绥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样子,继续循循善诱地问:“你跟盛兮在洗手间聊了什么?”
回忆刚刚的对话,幸年突然福至心灵。如果告诉路绥,会不会唤起他的记忆呢?
“他说你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跟我长得很像。”幸年凝视着路绥说。
路绥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思索了一秒,但很快否认了:“不可能。”
幸年见状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语气也低了下去,“这还是你告诉他的。”
路绥闻言微微凝眉,神情变得有些困惑,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盛兮也没有必要编排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
“那个人什么样?”他试着问道。
幸年回想着盛兮说的话,给路绥复述了一遍。听完后,路绥眉头皱得更深了,眼里的困惑也更重。
“他有名字吗?”
“盛兮没说,你可以问问他。”幸年回道,但他觉得应该没有说过,否则盛兮就会直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了,而不是说“像”。
两人沉默了一会,困惑像浓雾一样,积压在路绥的眉眼间。幸年确认他想不起什么,叹了口气,轻声劝道:“算了,先别想了,可能你不记得他了,但没准哪天就又想起来了。”
可是路绥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很少产生怀疑,只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他收起混乱的思绪,决定道:“明天我再跟他聊聊。”
“好啊,”幸年顿了顿,安抚道,“没事的,不要急。”
“嗯,”路绥点点头,又问,“他有跟你说我们以前的事吗?”
“只说了长辈想撮合你们。”幸年有一说一地回道。
“我对他没有想法,一直都是,不要误会我,”路绥语气认真,“还有他说的那个人,就算有过,也是过去了。”
“我知道了。”幸年颇感无语,心想人就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笨死了。
路绥不知道他的心思,抬起他裹着纱布的手看了看,问他:“所以手上的伤到底怎么弄的?”
“他把杯子摔了,地上都是碎片,后来他又绊了我一脚,我的手就磕在碎玻璃上了。”幸年越说语气越低,眼睛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可怜。
路绥摸了摸他的头,“那明天我警告他一下,不让他再碰你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听得幸年眼眶有点热了。幸年忍着眼泪,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总是这样,明明上一秒还没怎样,路绥一哄就委屈得不行。
“你舍得警告他吗?你对他那么好。”幸年还是没控制住情绪,有点埋怨地嘟囔。
路绥失笑,“哪里好了?”
幸年不答,刚刚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路绥却以为他在赌气,含着眼泪欲哭不哭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怜。
想了一想,他拉着幸年站起来,把他搂进怀里,看着他的脸说:“你觉得我对他比对其他人好一点是吗?”
幸年轻轻“嗯”了一声,虽然克制着,声音还是带着点委屈。
“别误会我,那只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的一次意外,而那件事我也有责任。”路绥耐心地向他解释。
“什么意外?”幸年看着他,声音闷闷的。
“当年长辈撮合我们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安排我跟他一起坐直升机看夜景,那是在外国的一个城市。”路绥娓娓道来,却突然感觉面前的人僵了一下,他只好安抚地拍了拍幸年的后背,解释道,“就那一次,我也不想去的。”
幸年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他并不能理解。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听路绥亲口谈起那一天,幸年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不知不觉湿了眼睛。
时隔十年,他们又回到了那一天。
路绥有点无措地抬手,碰了碰他的眼角,心想这个Omega看上去不像爱哭的,为什么又总是被他弄哭呢?
“我先不讲了好不好?”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印象里他还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温柔过。
“不要,”幸年吸了吸鼻子,“你继续说。”
路绥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往下,“后来直升机着陆的时候遇到了气流,整架飞机翻倒,驾驶员和我们两个都受了伤。”
幸年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路绥轻拍着他的后背,继续道:“那件事之后,我跟我父亲都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不用上那架直升机的。”
“你都……伤到哪里了?”幸年打量着他,声音有些发颤。
“身上有几处骨折了,头也撞伤了。”路绥轻描淡写地说。
幸年眼里的泪夺眶而出,“你不记得跟他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次意外?”
路绥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幸年无力地垂下了头,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缓和气氛,路绥勾了勾嘴角,问他:“还生气吗?”
幸年迟缓地摇摇头,“没有生气。”
话是这么说,他的情绪却始终低落,路绥无奈地叹了口气,帮他擦了擦眼泪,用带点逗弄的语气问:“那现在可以去床上睡了吗?”
幸年有点不好意思了,顾不上伤感,别别扭扭地说:“我挺喜欢沙发的。”
路绥轻轻笑了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喜欢也不让你睡。”
幸年挣扎了两下,却被路绥抱得更紧,朝床边走去,他不满地捶了捶路绥的肩膀,“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路绥无赖地重复他的话,任他打闹,始终没有放开他。
睡前路绥找酒店服务生要了药物纱布,给幸年重新清理了一遍伤口,仔细地包扎好,还给他身上摔肿的地方涂了点药。
睡到半夜,路绥在梦中醒来。新年伊始,外面响着嘭嘭的烟花声,光亮映入室内。刚从梦中醒来的路绥还有些恍惚,在刚刚的梦里,有道声音对他说:路绥,你就是个笨蛋。
语气骄纵又别扭。
他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已经听过这句话很多次了。
而除此之外,梦里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只记得他的声音干净清亮,跟一个人很像。
路绥转头看向身旁,他的Omega正安然沉睡,侧着身子,微微蜷缩。烟火的亮光照着他的脸庞,时明时暗。路绥望着他的脸,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梦里的声音,眼前的人,他对人说过的话,还有……那次坠机事故。一切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却没有半点头绪。
他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幸年,许久许久,直到幸年动了动身子,搭在枕边的那只受伤的手滑进了被子里。
路绥回过神来,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了回去。
“睡觉……”幸年闭着眼,有点不满地喃喃。
“没不让你睡,”路绥低声说,“手别乱动。”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但幸年没再动,继续安然沉睡。
睡前他已经撕去了信息素贴纸,身上正自然地散出白山茶香气。路绥靠近他闻了闻,又把人抱进怀里。
翌日上午,幸年起来后发现浑身疼得要命,昨天摔到的地方都起了淤青。路绥因此不让他滑雪了,幸年还没学会,不肯放弃,一番讨价还价后决定,上午他休息,下午学半天。
路绥本想在度假区内找些娱乐项目,带幸年去玩。幸年果断地拒绝了,他让路绥自己去滑雪。昨天路绥大部分时间都在带他,他知道路绥一定没玩尽兴。
于是上午时间,幸年赖在床上玩起了手机,路绥跟其他几人去了滑雪场。
盛兮休息了一晚后,已经神清气爽,看到路绥自己出来,还有些激动。
路绥始终对他态度冷淡,直到上缆车前,他让另外两人先走,留下盛兮跟自己同乘。李胤承跟盛禹神色都有些复杂,但默契地没多说话。
他们上车后,盛兮笑着问路绥:“有什么事吗?”
路绥一边朝缆车走去一边道:“昨天洗手间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盛兮跟在他后面,不慌不忙道:“什么事啊?我昨天喝断片了,记不清了。”
路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盛禹以后想在国内发展,考虑一下他,你现在能记清了吗?”
盛兮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僵硬,还有些意外,这么件小事,也值得大费干戈吗?
“你……别算计我哥,也别告诉他行吗?”
路绥笑了笑,英俊的脸有些阴冷。这时缆车过来了,他踏上去,等盛兮也坐好,才又开口:“那你先保证,以后不会再招惹他。”
缆车上只有两人,身旁的Alpha气场强大,盛兮有些紧张地握着护栏,小声说:“不会了。”
路绥沉默了两秒,又道:“你还跟他说,他跟我喜欢过的人很像是吗?”
“……是,”盛兮的声音有些艰难,“这可不是我乱说的,他就是跟你描述的那个人很像。”
“我怎么描述的?”路绥问。
盛兮面露疑惑,“你不记得了?”
路绥没有回答,只是道:“说吧。”
盛兮不敢多问,把昨天跟幸年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
“还有吗?”路绥听完后问。
“没有了。”
“我有提到过他的名字吗?”
“没有。”
路绥陷入了沉默,望着前方覆了雪的山坡,神色莫名。
过了一会,盛兮有些苦涩地说:“可能你只是临时编了来劝退我,所以你记不清了。”
路绥没有回应,这不像他会做的事,他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哎,我又想到一个可能,”盛兮突然又道,“会不会是因为那次坠机?你伤到了头,所以忘了?”
“是有可能。”
这一点昨晚他已经跟幸年讨论过,但这只能证明他说过那些话,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那样说。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过,总会留下些痕迹,可是他完全没有,这太奇怪了。
又是一阵沉默。
盛兮没再说话,直到缆车临近山顶,这段独处的时间即将结束,他才忍不住又开口道:“我之前说你是因为幸年跟那个人像才娶他,现在看来得收回这句话了。”
“其实你就是因为他等级高吧?是不是只要一个Omega等级高,你就可以考虑呢?”盛兮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心里还有一句“那为什么不考虑我”,没有说出口。
“不是。”缆车到达顶点,路绥拉起护栏,拿着滑板稳步走下。
白雪茫茫中,他的身影高大肃穆,看起来又冷又远。他在寒风中回头,一字一句声音清晰。
“我从来没有谁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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