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叶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脸色疲态，密密的汗珠将她额头的刘海粘成一团撇在一边，眼神惊恐又无措。

是人类！新鲜的人类！

似叶一时激动，注意正在舞动的肉乎乎的手是自己的……啊……她成功了！她真的投胎成了人类！！

是眼神这个人类将自己诞生的吗！谢谢你，人类！

却不知她现在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说话。

兴奋的言语化成婴儿的嬉笑和咿咿呀呀的声音。

似叶骨碌碌的眼睛打量人间模样。

这里光线昏暗，能看得出是个很小的屋子，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她沉浸在初到人间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女人的变化。

女人似乎被婴儿的笑吓得脸色煞白，干涸煞白的唇绷得很直，逐渐露出厌恶的表情，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又阴郁。

似叶听到哐啷一声，女人抱着她走出小屋子，视线更明亮了些，异味逐渐消退，她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是刚日出的样子，清风吹拂，茂密的枝叶……

忽的，她掉进黑暗中，身体一阵刺痛，奇臭无比的味道将她包围……才投胎，她就要死了吗……没有……但是这里好黑好闷好臭，背部还被什么东西硌着。

那个生下她的女人为什么要抛弃她，将她扔在这里。

她叫着、喊着，难闻的味道呛得她难受无比，简直要窒息了。

她不能死，她还替如花走过这一世人间祝她飞升成仙……还是说，那花仙大人着急成婚，特地打点地府挑了寿命最短的一世……

晕厥前，投胎前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脑海里。

投胎前，她是修炼了千年的花妖。

——

那场雪下得真大，风也大。

皑皑白雪不仅把整座山峰盖住了，连峭壁上的洞穴都积了不少雪。

洞内，积雪中有一片沾了雪的绿叶在抖动，抖动的幅度慢慢变大，露出了第二片叶子，紧接着，一根纤细的嫩茎从雪地里弹出来，顶端是含苞欲放的花苞。

这棵不知名的野花周身散发悠悠绿光，不一会儿，身上残留的雪迹不见踪迹。

它是一个修炼千年也不得人形的花妖，名叫似叶。洞里有块石头刻着“福地天洞”四个字，它长在这里，千年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它转溜眼睛将洞里看了个遍，怎么也找不到它的姐妹如花。

如花，是一株百合花花妖的名字，孤寂的福地天洞里，就只有如花跟它作伴。

一日前，忽有一个气度不凡的短发男子来到洞中，因雪天路滑不慎晕倒，心软的它不顾如花相劝出手相助。

这洞中原本有一层结界，风雨不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估计是这名男子破坏了结界，在它用妖力救男子的时候，巨大的风刮了洞口上的积雪进来，砸到它身上，顿时不见天日阵阵寒意。

昏迷前它听到如花的声音，说要救她出去，心里一阵欣慰。

有伙伴就是好。

待她醒来之后，却还被埋在雪中，好在妖力恢复，不费吹灰之力，她从积雪中出来。

见到此情此景，又急又悔，定是那男子将如花当作普通的百合花采了去。如花娇滴滴的，妖力不及它，就算是普通人类也能轻易上它。

她没有五官，不会流泪，心里一阵一阵痛，就在这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似叶姐姐，似叶姐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似叶的身边，多了一株娇艳馨香的花朵。

她能感觉到如花周身灵力充沛，不是妖力……

“姐姐，你可知道我遇到什么好事了。”

“原来那男子是一位仙人，是掌管天地花草树木的花仙！他说要与我结婚……哦，就是成婚的意思，现在外面已经这样称呼了。我有机会飞升成仙了！”

“仙界好漂亮，景色可美了，跟这洞里不一样……”

如花说话的时候，盛开的花瓣不停颤抖，能想象到它有多开心。

飞升成仙一直是如花的梦想，毕竟谁也不想待在这洞里哪也去不了。

似叶心里隐隐落寞，却是真心得为如花感到开心，“恭喜你，如花妹妹。”

以后，它又要一只妖在这洞里了。

“但是——”紫红色的百合花瓣耷拉下来，“现在仙人可与妖结婚，但身为妖的我要被那走那阎王殿的轮回道，到人间做一世人类，尝遍人间的酸甜苦辣生死离别，才能在仙人的帮助下飞升成仙。”

哦，原来如此。

似叶没有离开过这个洞，对外界的听闻全都来自于如花。如花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被人类带着到处游走，见多识广，修炼成妖之后反复跟似叶说着人间的故事。

似叶可喜欢听了，开始向往人间的生活。听到她要去变成人类，心生羡慕。

“那很好呀，又能当人又能成仙，妖人仙都让你经历了个遍。”

“不好，似叶姐姐，你知道的，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悠闲命长的神仙，可不想去人间受苦。”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似叶姐姐，你不是想要当人类吗，要不……你带着我的妖丹去走那轮回道，做一世人类，这样你能当人类，我不用受那人间的苦也能飞升成仙。待我成仙之后，我与那仙人说好话，让他助你化成人形，或者教你继续做人类。”

是的，她们修炼于同一个洞穴，梦想却不一样。

如花想成仙，拥有长命和自在。

似叶想变成人类，体会人间烟火。

福地洞天里，除了她们寸草不生，洞外亦是常年白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毫无人迹。

如花没有来的时候，她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不是睡就是修炼，如花来了，才觉得热闹。

眼下陪伴了500年的如花将要飞升成仙，且不说姐妹深情有很多不舍，它是真的不想再独自品尝修炼的寂寞了。

如那大风一刮就崩的雪堆，她的心也被着简单的三言两语说动。

“可……妖丹是你的命，万不可随意交给他人，而且，万一被发现了，我们……”

妖丹是妖修炼出来的内丹，如花如果没了妖丹将会变成一株普通的百合花，是最脆弱的时候。

它拿着如花的妖丹是可以暂时化成一株跟如花一样的百合，可以说毫无破绽，只不过对方是仙人，到底比它们厉害，万一被识破只怕两只妖都妖命不保。

“不会的，我听说仙与妖结婚的案例实在少，在仙界负责这个流程的只有月老一个神仙，月老是个老头，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地府更加松懈，阎王只派手下的小喽喽负责监督妖跳下轮回道，根本没有验证身份的环节。”

“好姐姐，你就答应吧，你在这里千年啦，不也才见到一个人类吗。人间不过短短数十载，你拿了我的妖丹，我便在这里睡上一觉等你归来还我妖丹，根本不会有危险也根本不会被发现。”

“我还跟仙人说了，洞里的结界被破坏，他授我一身法力，让我来补结界，有了结界，姐姐更不用担心我一株花在这里。姐姐，这个仙人很好说话的。”

似叶这才注意到，洞外的结界已经修复好，想来是方才如花回来时修的。

现下它无话反驳。

如花的撒娇将它心里的防线推得摇摇欲坠。

人间……成为人类……短短数十载……不会被发现……

拿了如花的妖丹，它将身边的百合花化作自己的模样，再将自己化作百合花的模样。

不消多时，那短发男子又来了。

气质清冷孤高，长了一双丹凤眼，轻描淡写的眼神就能让妖感受到锋利威严。

似叶心里一个寒战……这叫好说话？

它被花仙带走时，看着福地洞天越来越小，心里万分感慨和不舍，有那么一瞬间，它后悔了，宁愿它们回到原来的生活……不行，它要助如花飞升成仙，不要它继续在洞里不知修炼到何年何月。

花仙似乎看穿它的担忧，只轻声说：“无需担心你的同伴，我已加强结界，无人能伤害它。”

声音低沉凛然，像毫无温度的雪。

似叶费了好大劲才忍住颤抖……一定要将如花的妖丹保护好，一定不能被发现！

不过正如如花所说，一切都很顺利。

上到天界，她不敢乱看，生怕多做什么动作会被识破。

高冷的花仙将它交给一位叫做月老的老人。

它端正置于月老的手心，听到月老小声嘀咕：“花仙大人，这是昨天的那株吗……”

它的心提起来，花杆挺得笔直。不敢去看天仙大人的脸，只听到他冷冷说道：“月老大人日算月算为我算姻缘，费神费力，这会儿已经老眼昏花了。我看月老大人以后还是少操心别人的姻缘，也到了退休养老的年纪了。”

余光瞥见月老大人捻着手指，好一会儿，听到他说：“是是是，这株便是花仙大人的姻缘。”

它的心刚放下来，就听到一声冷哼，随即见那高冷的花仙大人转身离去。

月老低声笑笑，似乎在安慰它，“小花妖，你别往心里去，花仙大人是怪本仙催婚，催了他几百年，早就烦透本仙了。不管他是愿不愿意，待你待你从人间回来，仙界的单身仙就少了一个。”

什么催婚，什么单身仙，似叶不懂，不敢应也不敢问……保命要紧……它身上可是两条妖命！

月老没再说什么，将一根红绳绑在它身上，就差小仙送到地府。

地府里，一个小厮将它泡进孟婆汤里，一声不吭就把它扔进轮回道。

在进去之前，她听到两个小厮说话——

“它去哪个轮回？”

“人类轮回的最后一世，六亲缘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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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