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第一天顺利进入尾声,关门打烊。
巷子里的老房子又热闹起来,似叶说什么都要下厨让季妍尝尝,吴大头打算用打下手的借口借机学习厨艺。
他紧锁眉头跟胶桶里的鱼呀虾呀蟹呀,大眼瞪小眼,它们数量多,吴大头自觉瞪不过,吸气提起一个胶桶囫囵倒进洗菜池里。
翻江倒海一通动静让鱼受惊,本能地挺着鱼腰挣扎,你跳这边他越响那边,乒乒乓乓的一阵动静,夹杂着他的惊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大头跟鱼打架了呢。
似叶下意识躲开,用手臂挡着脸,缝隙中,看到脚边躺了一条鱼,鱼嘴一张一合,像是在求救。
她本身是妖,变成人类之后没了妖力,不能跟人类以外的生物沟通,不知道像这种打捞上来的普通鱼类会不会是某个小妖的本体。
在人类幼崽阶段,第一次知道自己吃下去的食物是生命的时候,好一阵无法接受,后来抵不过人类食五谷为生的规则,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为它们的逝去祈祷和致谢。
甚至有过边吃边哭的经历,嘴里呜咽,“呜呜呜,太好吃了。”
“吴大头,你这身彪悍的架势用来做啥的,连杀鱼都不会,起开。”季妍随手用胶圈扎起,撸起袖子,右手抄刀左手拿鱼。
案板上的鱼被迅速剔除鱼鳞开膛破肚,鱼嘴还在一张一合。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极了古代侠女快刀斩乱麻的气势。
似叶不由赞叹这是她见过最好的刀工,吴大头握着拳头缩在厨房门,他不怕冷,似叶从没看到他穿短袖,手臂上的乌青色的纹身随着动作微微颤抖,眉头皱成一团,赶来看热闹的石光霁似乎嘲笑了他,受惊的表情变得凶悍起来。
似叶此时没有想到,一会儿他是四个人里吃得最欢的一个。
杀鱼是吴大头的盲区,做海鲜也是似叶的盲区,因为不会处理海鲜,她很少自己亲自下厨。在季妍处理鱼虾的这段时间里,她偷偷拿出手机搜索各种海鲜的做法。
出于对人间美食的爱好,学习厨艺对她来说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松叶蟹很大一只,掀了壳,再把蟹腿的外壳敲碎,直接淋上蒜蓉清蒸最好不过。
季妍说这次的出海捕了很多松叶蟹,她从小的的里面挑了一只,其他的上午已经全部卖了。
多春鱼是季妍在海鲜市场买的,用配料腌制过后在蛋液里滚一圈,再裹上一层生粉,煎到两面金黄,香味极为诱人。
还有一些大小不等的虾,直接放在干锅里焖几分钟,不用调料也很鲜美。
最后一道是红烧白仓鱼,这个季节最多这种鱼,用来清蒸和香煎都不错。似叶考虑到做法重复会显得单调,加上过于简单,便来了个考验厨艺的红烧的做法。
饭菜已齐,石光霁帮忙做的木桌也已经完工,用湿抹布擦干净后,摆上鲜美的饭菜,四个人谁也没有嫌弃木桌的水印未干,迫不及待围着桌子坐下来。
相对于上次的三人乔迁饭,有了季妍的加入,氛围更热闹了。
季妍纠正她,“似叶,喝醉才需要这么豪爽,喝饮料咱们就跟喝水一样。”
似叶没有被揭穿的窘迫感,反而很开心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季妍夹了一块鱼肉,问到:“你是不是没有喝过酒?”
她想了想,摇摇头。在孤儿院没有,在历任养父母家也没有,在来花灵岛之前也没有。但她知道酒这种东西,人类喜欢用它来解愁。
季妍向她发出邀请:“等到休渔期,你陪我喝。”
人类的酒跟普通的饮料不一样,没喝过所以她不知道其中滋味,现在被勾了这么一样了,开始期待起来,“好呀,一言为定。”
“这个老房子被你弄得有模有样的,还不错,你要是真的喜欢,那我还真考虑卖给你,对了,那边那盆里种了什么?葱花?”厨房的窗台很宽,上面放了一个深绿色的陶盆,里面装了八分满的田园土,没看到有植物的影子。
另外两人也看过去,他们没有这么细心,这时候才发现那里多了一个花盆,看起来有些碍地方。
“肯定是种葱花、姜呀这些,似叶妹妹你真聪明,食材伸手可取。”吴大头率先抢答。
似叶解密道:“不是,里面埋了一颗百合花的种子。”
如花就是百合花妖,如今她们不能见面,为解相思之愁,她就在最显眼的位置种一株。
吴大头纳闷,回头问石光霁,“百合花能吃吗?好像可以用来煲汤。”
“用来煲汤的是百合的鳞茎部位,你可不要乱吃。”石光霁好心给他科普。
听到百合可以吃,似叶呼吸一滞,手里的筷子掉落。
如花的本体也可以吃?人类什么都能吃呀!
她拍了一下桌子,鼓起腮帮子,“不能吃百合!”
几人被她吓到,一脸诧异。
吴大头看了眼石光霁又看了眼似叶,嘟嘟囔囔,“百合到底能不能……”
“吃”字还没说出口,被似叶眼神警告,这是似叶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生气。“不,能,吃,百,合。”
石光霁瞥了眼绿色花盆,告诫吴大头:“听到没有,你不能偷吃百合。”
季妍已经把筷子捡起来放在旁边,到厨房拿了一双新的,也附和到:“吴大头,以后不能在似叶面前吃百合。”
吴大头:我冤枉,我没有想要吃百合,我只是问问,问问!
吴大头最近发现了视频流量的秘密,每天花半天的时间离开半死不活的汤粉店,用手机在花田里找各种角度,然后剪辑视频发布到他的账号上。
他还发现似叶不仅厨艺好,还是种花高手。
那些随意种下的花苗,撒下的种子,不需要精细打理,就能长得很好。
又或许是种花就是那么简单,不像菜和水稻,需要定期施肥撒农药。
“似叶妹妹,你是不是专门学过种花。”
似叶用长勺勾起水渠里的清水,浇在一株月季根部。这株月季买回来的时候就有半米高了,分支末梢冒出了许多饱满的花苞。
“没有专门学习。”
只不过它们都是她的同类,若是妖力还在,她可以用妖力让它们一夜爆花,妖力足的话,让整个花灵岛长满繁花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现在没有妖力,她也比一般人类更懂这些花,给它们创造合适的生存环境,它们就能肆意生长。
“似叶妹妹。”吴大头抬起头,露出淡黄色的牙齿,“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似叶忙着浇花,点了点头,“吴大哥,你说。”
“我不是有个视频账号嘛,前几天我在你这里取景拍了个视频,有不少人对这片花田感兴趣,估计以后我还要继续拍,所以跟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征用你这片花田做我的视频素材,报酬是……你去汤粉店消费全免。”这是吴大头能给出的最优的条件了。
似叶想也没想:“没问题,我种花就是给大家看的。”
“似叶姐姐——”
“似叶姐姐——”
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喊,三米宽的水泥路出现了十几辆自行车,大小高矮不一,落在后面的小自行车还装着附着力轮,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大孩子身后,一边用力踩一遍大声喊。
野草丛生的田埂边,七零八乱的自行车或躺放或立着。
“似叶姐姐,我们来找你种向日葵!”
小胖不愧是孩子王,给他一支向日葵,他可以把整个小岛的孩子领到似叶面前。
目前两亩花田的开发程度只有三分之一,似叶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等分化成小方块,像萝卜一样每个孩子占一个方块,种下属于自己的种子。
安静的花田因为孩子们的嬉闹声变得有活力。
远处是天空和海面形成的边界,金光闪闪的海面时不时扬起白色的浪花,海鸟肆意翱翔,海风惬意。
镜头录下这一幕,
吴大头置身于花香中,眉目舒展,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似叶真的能让整个花灵岛开满馥郁芬芳的鲜花,灰尘仆仆的花灵岛似乎因为这些小花变得明亮。
——
人间已过二十三年,地府不过小半日。
阴沉乌黑的地府,鬼火密布的奈河照亮了两岸,幽幽绿光下的黑土坚硬如石,寸草不生。
今日投胎的少,孟婆在摇椅上打盹,脸上一阵痒,抬手抓到粘手的布料,睁眼一看,是写着“孟婆汤”的黑色旗子掉到了脸上。旗子挂在锅炉旁,不知被孟婆汤的烟火熏了几千年才有这样的颜色和黏糊糊的手感。
旗杆歪倒在一旁。
孟婆两手撑着椅子起身,脸上的皱纹堆积在嘴边几乎坠到下巴,走路的时候轻微摆动。
过于苍老的手握着乌黑的杆子用力戳进黑土里,歪掉的旗子立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不屑地上下打量旗子,似乎被它扰了美梦有些不悦。
双手一背,转身要走,动作一僵——
孟婆低头看向插着旗杆的黑土,眼睛慢慢睁大,邹巴巴的嘴巴微张,走近两步,蹲下身子。
硬邦邦的没有生命力的地府里的黑土竟然长出了跟鬼火一样颜色的东西,摸起来毛茸茸,有股暖意……
这地府里的东西不是冷冰冰就是硬邦邦,像这种柔软又温暖的东西被称之为“生命”,地府里怎么可能有生命这种东西!
唔——猝不及防地,孟婆一脸扎进“生命”里,吸了一口“生命”的味道,很好闻,“哪个不长眼的鬼,撞到老太婆了!”
穿着西装的亡魂听到脚下传来声音,连连后退,从袋子里掏出眼镜戴上,一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近视这里又暗,刚刚过安检的时候,那些鬼让我摘下眼镜,忘了戴上。地府真先进,连安检闸机都有。”
这个亡魂刚死不久,来投胎的。
孟婆站稳,一脸严肃,她不喜欢跟来投胎的亡魂攀谈,公事公办地舀了一勺汤递给他,“快喝,喝了过桥。”
亡魂戴上眼镜之后视线变得清晰,看到都新鲜,扫到旗杆下的一抹翠绿,面露欣慰,自言自语:“真奇怪,在地府看到草感觉心情舒爽了很多,地府也没有那么可怕。”
孟婆瞪着他,面目狰狞,厉声指责:“地府寸草不生,哪里有草,我看你个四眼仔的视力还不如我老太婆,死四眼仔,快喝,莫要耽误我时间。”
亡魂被吓到了,仰头囫囵喝完,小心翼翼放下碗就走。
瞧见亡魂过了奈何桥不见鬼影,眼珠子转动,周围没有其他鬼,孟婆解下围裙,盖住那株绿草,蹒跚的步伐变得矫健。
路过的鬼第一次见孟婆这么灵活的步伐,纷纷惊讶:“孟婆,您老人家回光返照了吗。”
孟婆丢下一个白眼:“莫挨我,小心我敲诈你。”
直到阎王殿,孟婆高声嚷着:“阎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地府长草了。”
鬼听了都笑——
“孟婆老糊涂了,地府怎么可能长草。”
“孟婆想退休想疯了吧,再灌她一碗孟婆汤,她就会忘记自己到了退休的年纪了。”
孟婆听到了什么?原来她一直不能退休就是他们给自己灌她亲自熬的孟婆汤,教她忘记了往事……
阎王见孟婆脸色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孟婆,你说的草在哪里?”
孟婆一路上心事重重,领阎王到了摊子前,掀开地上的围裙。
阎王一脸诧异,指着那里问道:“你种的?”
“阎王,你是太看得起老太婆,还是不相信这里是地府。”孟婆偷偷翻个白眼。
阎王:“那这里怎么会长草,孟婆你快查清楚,写成报告交上来。”
孟婆:“阎王,我只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脑子不灵光,动作不灵敏,不会写报告,也不知道上哪里查,您看着办吧,老没用了,要不然让我退休。”
……老太婆我要是知道,就不用禀告阎王你了。
阎王拂了拂胡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孟婆,你煮孟婆汤是一绝,暂时没有哪只鬼适合这个位置,需要再辛苦你几年。”
“既然如此,那本阎王就只能亲自调查了,孟婆,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
孟婆看看阎王,又看看他指着的那株草,收起不屑的眼神,细细回想,“倒是在那里洒过一碗孟婆汤……”
“孟婆,你为什么要浪费那汤?!”阎王有些激动。
千年前的地府可不是这般寸草不生的荒凉光景,奈河两岸长了许多无忧草,那无忧草便是熬制孟婆汤的关键。后来,人间各地战乱,地府的亡魂越来越多,甚至人类亡者的鲜血流到了地府,污染了奈河,导致无忧草枯萎,地府也变成了今天寸草不生的模样。
那时的孟婆赶在无忧草枯萎之前采收大量的无忧草,保存在地府的仓库,孟婆汤也因此变得紧俏,像这种泼汤水的行为就是在浪费!
孟婆睨一眼阎王,满是不服,“那汤水被天界的花仙大人未来的妻子污染了,不能再用。”
不倒掉难道灌进你阎王的嘴!
“……你是说那株百合花妖?”
“是。”孟婆侧身,不想理他。
阎王蹲下身子查看,这熟悉又陌生的草不是别的正是在地府消失了千年的忘忧草。不怪孟婆没有认出来,一百年前孟婆闹着退休,阎王赏了孟婆一碗孟婆汤,喝了汤的孟婆忘掉自己曾经是孟婆,高高兴兴地继续当了孟婆。
仓库里的忘忧草全用鬼火烘干,早已看不出新鲜的模样。
阎王紧锁眉头,思忖片刻。
“我且给仙界写一份报告说明此事,孟婆你可要看好此草。”
孟婆站在摊子前,嘀嘀咕咕,“老太婆我一把老骨头了,又要干这又要干那的,真想喝了孟婆汤去投胎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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