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季谈对“良”的描述时,黎泛心里一跳,想到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季谈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的间隙,一直沉默的黎泛突然道:“他是不是后背有纹身?”
季谈茫然地想了想。
“我不知道啊。”
良并没有脱衣服,他哪里会知道。不过黎哥会问这样的问题,怕不是两人还认识?
“可能认识。”黎泛做思索状,“他好像是弄死过中央上任行政官的Alpha。”
“啊?”季谈喝口水压压惊。“这么猛?”
“他的罪名是‘杀B罪’。”
“噗!”
季谈正喝着的水喷出来,又在黎泛嫌弃的眼神中默默擦干净。这罪名是他没想到的,有点幽默了哈。不过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黎泛有交集呢?
黎泛解释道:“我在河边捡到了受伤的他,然后把他带了回来。本打算治疗,但摸到他身上过期的居民证,认出他是通缉犯。然后……”
“然后?”
黎泛抿抿唇,眼神复杂道:“然后我就把他扔给过路的垃圾车了。”在季谈没忍住笑出声的间隙,他为自己找补:“你知道以我的经济状况,没把他上交换成钱已经很仗义了,我没那么多圣父心分给萍水相逢的人。”
“哈哈,黎哥,我也没怪你啊。只是这么说来,我真是太幸运了,非常感谢!”
季谈双手合十,极力虔诚地说。
黎泛不吃这套,但还是撑起下巴微微笑了笑。他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感谢,更多的时候,是给自己一个善待一切的机会。他无法否认人是社会性的,需要建立联系才有存在的实感。
后面季谈所说的“容”,以及野生Alpha构建的基地,他都有些不知所云。他对这些略有耳闻,但实实在在听到细节,居然还是从季谈这里得知的。
“这个容呢,是良的救命恩人。”季谈看他一眼,“你对这件事有看法吗?”
黎泛抬眼看回来:“我该有什么看法?”
季谈忍住笑:“如果你不把他扔垃圾车,这个救命恩人位置就是你的了。他现在混得不错,肯定不缺钱呢。”
“滚吧你。”
最后说到小柴,在黎泛赖床——季谈将其称为赖床——的时候,季谈将其送了回去。本来说好的只是蹭一顿饭,但实在太晚了,第四区又太远,便宜的公交车也已经暂停运营,只好和季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
季谈非常抗拒,叫嚣着半夜要爬上主卧的床,结果一沾枕头就睡死,直到被早晨的天光晃醒。
黎泛问:“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哪里有孩子?”
“我说的是那个幼年Alpha。”黎泛扶额,“她看上去很黏你。”
季谈不甚在意地说:“那我也不能怎么办啊,非亲非故的。莫非,黎哥你自己起了恻隐之心?”接着,他话锋一转:“我更想知道你昨天去干什么了。”
尽管没有任何前兆,黎泛还是心有预感,他怕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人缘还怪好的。”他情绪不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聚在季谈身边的人变多了起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但就像是身上散发着新鲜猫味儿的人类,总能从犄角旮旯钻出只野猫来,求抱求摸。
他的身边零零散散,开始有了些熟悉的影子。
黎泛通常装作没看见,因为不管是什么关系,季谈都很有分寸没往家里带过。昨天却打破惯例带了个小Alpha回来,或许是受不住死缠烂打,又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怎样都好,反正都不是他想看见的。
想到这里,他莫名感到一阵委屈,但这情绪转瞬即逝。
“人缘可真好啊。”他梗着脖子,阴阳怪气。“挺好的,这样到哪儿都能过得不错,不需要人操心。”
季谈却是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哪里好了?我怎么不知道。说起来,那些野生Alpha是不是很容易找到我啊?”
“废话。”
他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办呢?”
黎泛瞥他一眼:“你还会怕这个?你不是很能打,直接把找事的干死,一劳永逸。”
季谈咂摸出味儿来,黎哥这是又不开心了,就开始拿他寻开心。他连忙端正坐姿,一副遵纪守法良好市民样。
“这太残暴了,我干不出这种事,黎哥。”
等黎泛带着季谈来到他两年没有踏足过的街区,神思都有些恍惚。他是怎么,能被说动来找他的父亲,给季谈□□的呢?
还是来找他许久未见的双亲!
不得不说老一辈阴招就是多,要论钻空子,可能没有比他们脸皮更厚的。黎父装模作样地戴上一副老花眼镜,对着自己久未见面的儿子露出慈蔼笑容。
“去见你爸爸没,小泛?”
黎泛浑身一抖,眼神飘忽:“……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先见他?逆子!”黎父瞪眼,两手开始抖抖索索,季谈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黎父这个章给盖歪了。
居民证很容易搞,除了步骤繁琐些——帝国的居民证都是统一机印盖章,为了相似度——真正困难的是让季谈真正入户。
但季谈万万没想到,黎哥的父亲居然是个老当益壮的黑客。
怪不得黎哥当时说,这事简单,但得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虽然被季谈软磨硬泡着没做准备就过来了……
两人的理由很简单。野生Alpha是群和官方作对的民间组织,与之相对的,他们几乎不对寻常Alpha出手,毕竟这些人都是潜在的同类,而且后果会很麻烦——普通Alpha都隶属于当地公会,动普通Alpha就是和公会为敌。
季谈还不太理解各种关系,黎泛就给他作类比:公会是收保护费的,而且作为公开组织,面子比里子重要。
这下他是完全懂了。
他完全可以抱官方的大腿嘛!虽然帝国对ALpha不待见,但名义上还是保护的,作为帝国的某种特色资源,起码不会放任他被不法分子找麻烦。
之后他得知办入户手续不能走公会,只能走帝国的Alpha人口登记,且流程极其复杂严格后,他顿时又熄了这条心。
“但是,有个人可以帮忙。”看他沮丧,黎泛提议道。
黎父比想象中硬朗强壮,季谈原本以为他会是清瘦的体型,就像黎泛一样。黎泛或许更像另一位些。
他看起来有些老相,眼底的皱纹就像是垂暮老朽。见到黎泛,他先是不敢相信,然后从兜里取出老花镜,惊讶地打量半晌才敢确认。
太滑稽了,季谈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他这一笑就让黎父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见是个陌生的帅小伙儿,还被儿子明里暗里护着,黎父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
“哦哟,还知道回来!当初说要离我们远点,现在知道带人回来认祖归宗了?啧,瞧瞧你在外面学的潮流,是身娇体软的Omega入不了你的眼?哦吼吼,也是,你这种不思进取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上等Omega,现如今家里倒是帮不了你喽,这操*的年代……”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完全不顾黎泛复杂的眼神,大手一挥步入正题:“说吧,犯什么事了?”
黎父虽然爱当面蛐蛐他俩,但办事效率是极高的。季谈看得眼花缭乱,黎泛双臂环抱,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他很厉害的。”
季谈戳戳他的手臂,更小声地说:“声音这么小说给谁听呢?夸人就要当面大声夸。”
他算是看出来这父子在闹别扭。不过更像是黎泛单方面别扭,黎父一直笑呵呵的,除了身形魁梧了些,面容老化了些,看着倒是蛮和蔼。
完全不像是好战爱找事的Alpha中老年的模样。
听到他的小声建议,黎泛没吭声,但黎父却声如洪钟地咳嗽两声,扯着嗓子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季谈很开朗地顺嘴道:“老爹!他夸你厉害呢!”
“哦?”黎父诧异地看向黎泛。儿子夸自己厉害,在记忆中都能追溯到他小时候了。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那些事,可能黎泛还是以前那个爱笑又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干涩的眼里莫名一酸,急忙岔开话题道:“这小子,怎么喊我的呢?我就那么老?”
季谈从善如流:“哥!”
“哎!可真会说话。”黎父乐了,两人一唱一和,仿佛立马就要原地结义,成为忘年交了。
黎泛本想提醒他们辈分乱了,但仔细想想本来也没什么辈分,喊他哥和喊他父亲哥都无所谓,毕竟季谈的好哥哥谁知道有多少个呢?
他就这样没滋没味地想着,思绪乱七八糟,直到父亲在那儿吆喝季谈该上谁的户口,该是啥身份,他顿时清醒过来。
“父亲!”
他大喊一声,皱着的眉头表达他的不赞同。
黎父可一点儿也不管他,乐呵呵地问季谈:“方便的话呢,肯定是和我们上一起,有个名分最好,你觉得呢?”
季谈有点儿人来疯,氛围热闹他就情绪激动,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懂这个,当即迎合道:
“您看怎么方便怎么来呗!”
但那股疯劲儿很快就被黎泛阴沉沉的一声“季谈”吓回去了,他茫然地看过来,发现黎泛神色很是复杂。
“把嘴闭上。”黎泛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你……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他看上去想捶死我。季谈心想。
不过事情倒是解决了。季谈从一个黑户,变成了无业游民。所有的基础信息都是季谈口述,包括信息素的编号。季谈才知道‘体征’那一列的编号代表的是信息素,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要编号,但既然可以填到基本信息里,他就顺便填了。
临走前,黎父想要挽留,被黎泛强硬拒绝了。他特意挑了上不着午饭,下不着晚饭的时间来的,黎父挽留无果,只好拉住他,想说点悄悄话。
“怎么?你们都能说得,我说不得?”
他用不怒自威的嗓音说出这种话,黎泛无法,只得让看热闹的季谈现在门外等候,再同黎父进了里屋。
一旦失去了第三个人在场,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如同冰封。黎父只问他:
“多久了?”
“两年零六个月。”黎泛眼眸低垂,他知道黎父问的是什么,是他离家的时间。他不愿回到这里,不只是因为叛逆。
黎父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接着说:“最起码,你应该去看看你爸爸。”
说到这个,黎泛很是奇怪。“你们现在没有住在一起?”
黎父身子一僵:“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和我分居了。”
“他可没在信里提到过。”
“他哪里会和你说这些。”黎父叹口气,问起儿子带回家来的季谈,话语里满是纳闷。“Alpha之间真的有性吸引力吗?”
“没有!不是……你别问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黎泛扶额,“让他知道被误会了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黎父顿时来了兴致,“你呀,看人家的眼神哟,啧啧啧。他知道不是更好吗?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
说着他就要开门出去,吓得黎泛死死堵着门,费解地问:“你不是觉得我赶潮流,还嘲讽吗?怎么这时候又一幅要撮合的样子?别整这出,再这样以后都别想我踏进家门半步!”
黎父这才如梦方醒。虽说不赞成儿子是个同性恋,但黎泛也不像是能找到Omega共度一生的样子,而且现在局势紧张,以后AO关系指不定多割裂,两个Alpha相互扶持总比一人单打独斗好。
他是这样打算的,但看黎泛护着的劲儿,他又忧心起来。敢情是单恋啊,那他儿子完咯!
“你在想什么?”
看他这幅表情,黎泛心中警铃大作,语气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想什么都没用!不准造谣,也不许做什么!”
见他炸毛了,黎父缩缩头,嘟囔道:
“让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能离开你不成?你长得像你爸爸,这模样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大不了你委屈点在……”
“都让你别造谣!”黎泛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他语气冷淡:“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候,黎父似是想到了什么,硬挺的脊背突然佝偻下去。他迟疑地问:“黎昼……怎么样了?”
“他很好。”黎泛硬邦邦地回答。
“…那就好。我相信你,会把他养得很好。”黎父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黎泛看他这幅样子,也没说其他重话。
当初他离开家,其实就是因为黎昼。
黎昼并不知道哥哥带自己离开的缘由,只知道那时候家里的氛围简直可以用寒冰地窖来形容。没有人对他发火,但似乎,所有人都在惩罚他,以一种刻意忽视的态度。
除了哥哥。
两人独处的氛围实在是过于窒息,黎泛不愿再纠缠,他低声扔下一句“我走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但他知道,父亲会一如既往目送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或许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应该常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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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的大门边上,他看到季谈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小木棍戳着什么。
“在干什么?”他走近,发现季谈在戳墙缝里的一个蚂蚁洞。
见他过来,季谈将小木棍一丢,问:“聊完了?”
黎泛点头,他便再问:“要去看你,额,爸爸吗?”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个世界男人能生孩子的设定,每次见到男性Omega,总会有种想对他们的生理构造一探究竟的冲动。
黎泛摇摇头。季谈猜测这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想带他去。他尊重黎泛的想法,转而和他说起另一件事。
“这里有个蚂蚁洞,你知道吗?”见黎泛摇头,他接着说:“我小时候家门口也有个蚂蚁洞,刚开始我给它们吃的,看它们搬动食物。但后来我厌倦了,开始向洞口灌水,看它们四处溃散很有趣。”
他顿了顿,说道:“人或许都是有神明情结的吧?”
神明情结,这个词在黎泛嘴里滚了一圈,却没咂摸出任何味道。他不信神,但他知道民间有自发的信神请神活动,甚至不一定只存在于民间。
但是,这四个字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季谈继续说道:“人在遭遇苦难,或者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件时,往往会寄希望于神明。称其为玄学,或者外星人都可以,反正不是自己能够触碰到的层级,然后将所有的一切定义为降维打击。人们害怕神明,但也期盼神明真的存在,并且总觉得,自己会是得到神明的垂青。”
“异想天开。”黎泛评价道。
“你说得没错。”季谈道,“更何况,其中或许存在一个误区——总觉得神明是善良的。或者退一万步说,神明不关心世间纷争。但利益往来,却是永恒的话题,若真的不关心,为何要突然出现呢?以前又为何不出现?一旦出现就是不坏好心,这是肯定的,不管冠以多么高尚的名头,总会有破灭的那一天。”
说完,他笑了一下,似是自嘲。
“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仅仅只是因为厌倦,我就能扬了蚂蚁的老家。”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黎泛却因为这些话恍惚起来,于是他连忙解释道:“哎呀,我等待太久,就容易多想。你也别乱想,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黎泛回头望了望,触及到一缕熟悉的视线,旋即低垂眉眼,答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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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父在案台重新刷新了季谈的履历。如果是别的什么人,他或许都懒得看。但现在他格外好奇这个Alpha。
从头到尾看下来,他没看出什么多余的信息。季谈就像家族树里最顶上的人,上面不再有分支。
虽然这样的‘三无’信息有很大风险,但黎父少有能帮到儿子的时候,所以根本没多想就帮了这个忙。
但现在他回过味儿来,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季谈的信息素那栏,明晃晃关联了一个Omega对象。
“这是怎么回事?”
黎父试图解除联系,却发现要真正做到,只能删掉季谈的信息素编号。
但在新政令推行期间,任何没有信息素编号的Alpha都会被重点关注。
更何况季谈的信息刚被录入进去。
“这……”
黎父也是搞明白了,季谈信息素有编号,说明他去过医院,并且是最近一批和Omega配对的Alpha。
编号就像基因编码,帝国信息素配对系统只认编号不认人。只要编号没有被内部删除,它就永远固定关联已配对的Omega。
而看信息素编号通过的速度,这串编号在匹配系统那里应该是有效的。
想到这儿,黎父暗骂:“忘了这回事!”接着火速给黎泛打去电话。
黎泛刚从一家秘密机械改造的店里出来,他身边的季谈正埋头研究手里的新东西。
联系不上季谈让黎泛心里不踏实,所以给他配了一部新手机,不过功能极度单一。
听完黎父所说,黎泛沉默半晌,道:“有风险就不要删掉编号。”
黎父急了:“那就这么留着?等着两人依法履行服务条款吗?到时候有你哭的!”
AO匹配对象间的服务条款是:匹配成功后,处于发情期的Alpha有权向Omega申请发情期帮扶。一般情况下,Omega不能拒绝。
黎泛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只淡淡地说:“父亲。我更关心他的安全。”
这句话把黎父气得不轻,他对着手机骂道:“没出息!”然后重重挂断了电话。黎泛微微皱眉,看向身旁玩得不亦乐乎的季谈,无奈道:
“一个裸机有什么好看的?看路!”
季谈道:“我想看看有什么不同嘛。”
这个世界的手机虽然和自己以前的类似,但终归不完全一样。他拿到手的手机,是去除了定位和监视功能的改装机,功能单一得只剩下通讯。黎泛觉得已经够用了,再加上价格好看,便买下送给季谈。
因为科技的垄断,季谈很少见到让人眼前一亮的高科技产物。当初他得知这个世界的钱能够实体化成‘水晶’时,还以为能见到更多类似的造物,实际上,这些便利的小创造的确广泛在帝国居民中应用,但都是用在无关痛痒、或者必需的东西上。
黎泛曾告诉季谈,他从不将钱财存在指定的帝国银行,也从不将硬通货转换为‘贝’这种帝国货币。
因为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的命脉主动上交给帝国。但是,帝国早已颁布法令,‘贝’作为帝国流通货币,所有居民必须使用。除了指定银行,不允许出现其他硬通货的交易。
所以黎泛的很多资产无法转换成钱,也无法使用。
这些地方的高科技水平,就是帝国‘必要’的投资。季谈想不通帝国既然如此防范,为何不直接将Alpha全部赶出帝国,或者全部杀掉。黎泛回答应该是杀不完,而且……
“在等我们都死光吧。”他面无表情道。问他‘我们’是谁,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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